【東籬】回憶掃把(散文)
認識掃把嗎?
鄉(xiāng)諺說:閑來置,忙來用。說的就是它。
那天,我扛那把掃把歡天喜地往回走時,那把掃把張揚的瘋枝時不時地刮蹭路人,我只得左手壓著掃把柄,讓它的梢翹得更高些。我是在供銷社農資門市部從許師傅扎了一天的掃把堆里選中的,當時,竹坊里亂糟糟的,以至于我在挑選時,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惹得許師傅好一陣笑。就在我前俯后仰時,發(fā)現這把個性張揚的掃把。
挑選掃把,看眼緣。竹枝細密,綁扎平時,拿在手里掂一掂,覺得順手的才好。我是被這把掃把絆倒了,我與之有緣,所以就不去挑選了。不要覺得我跟一把掃把還這么親密,花好幾塊錢,不容易,干六七個勞動日才買一把掃把。把錢花在掃把上,我挺心疼的,所以,我寧肯重視緣分,減少心疼。
想想這把掃把也易啊。它生長在深山里,陪襯著毛竹,為了毛竹長成氣,很快低矮的竹子便被砍下,送到山外,被像許師傅這樣的手藝人,編扎成掃把,到頭來,它又變成了另一種活法。這也算是竹枝搖身一變,別瞧不起,很多碎竹枝還要倒伏在山間。
掃把扛在我的肩上,那一路上,它嬉皮笑臉地調侃著我,碰到窄村巷,兩邊的墻被刮得直響,遇上熟人,它死勁地往人臉上蹭。在此期間,我知道,它將要陪伴我三夏大忙了。到村口時,原本很緊的掃把被左拉右拽地松跨了許多。爺爺見狀,用老虎鉗將掃把柄上每道箍緊了一遍,然后用小鐵絲將掃把枝從左到右編一遍,緊湊,有骨感,成了略帶弧度的扇形。
那時候,掃把拿回家,都有繼續(xù)再加工,就像買一根锨把,也要用沙子打磨光滑??粗鴴甙?,我就像看到門口八歲的小佳,頭上的發(fā)被扎得一根根,就像下著小雨,很舒坦的樣子。
接下來日子,掃把和板锨、大鍬、把杈等農具相擁在一起,倚著院門墻張望著。
有一次,我利用一個下午時間將很少走的巷道清理,磚路縫隙的雜草拔了,萎了,用新買的掃把將路面掃得一干而凈。我在那段路面上盤坐,心里盤算著我該將新收的蠶豆或菜籽架在這里晾曬。翠綠的豆寶寶和墨黑的菜籽在我眼前浮現。我在這片景象里陶醉了許久,后來竟然打盹了。是倚在身邊的掃把如布谷鳥般叫醒了我,我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因為昨天將碾好谷場,扛了化肥,都是些力氣活,累了。
麥把上場了,堆成垛,脫成堆。很快該掃把上場了。我嫻熟地握著板锨,鏟起麥子,用力向前方空中拋出去,顆粒飽滿的麥子落下來,麥屑和灰塵隨風飄遠。因為什么樣的風向適宜揚場,心里有本明白賬,一板锨上去,一道弧形,心里喜滋滋的。妻子頭頂紅方巾,手握著掃把在像山脊似的麥堆邊掃來掃去,看上去只是掃把尖輕輕滑動,仿佛是燕子低空劃過,動作如同蜻蜓點水一般敏捷,麥粒原地不動,碎麥秸隨著掃把劃拉到兩邊。麥堆凈刷刷的,一點雜質也沒有,真惹眼喜人,掃把隨著妻子一下一下地掃動,歡呼雀躍著。
掃把無可選擇地在我家落戶后,一輩子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總之并不像人那么復雜。一次搶場,掃把明明被我藏在草堆邊,待到我從頭跑到場頭找尋時,它卻不見。天邊烏云密布,風雨欲來,看著攤鋪在谷場上的麥子,我大喊著:誰見了我的掃把?全場的人沒人理會,只是一門心思地搶收著。幸好,天空開始丟小雨點,全場的人都涌到我這里,掃、堆、掩……一口氣的工夫,在大雨來前收好,就在我去取塑料布掩蓋麥堆時,發(fā)現掃把竟然和塑料布糾纏在一起,當時我又氣又好笑。還是在場頭,大煙民明伙在場頭吸煙,不慎引發(fā)明火,我順手抄起掃把,死勁地拍,拍到最后,火滅了,豐滿細碎的竹梢變成茬了,像個斗敗公雞似的。鄉(xiāng)諺說:瑞雪兆豐年。雪下了一夜,清晨我推開院門,趁未被踩踏,“刷、刷、刷”地掃起開,碼頭、豬圈、廚房……路被掃開。結果被后來起床的妻子一通痛罵,因為沒有拿舊掃把掃雪,沒用一季的掃把被掃得有些破敗。所有的一切都發(fā)生了,掃把全知道,也看見了,就是不評論對與錯。
其實也是我的疏忽,張揚的掃把用來掃雪,并不好用。用那些使舊了的掃把,才合適。想想也是,好的掃把是和莊稼在一起的,那些麥粒在掃把上飛來飛去才落地,掃把上留著麥香,我怎么可以隨便拿來掃雪。
我想著這些的時候,掃把就在身邊看著我。
直至今天,我已離開村莊多年,老屋門鎖已生銹,野草占滿整個院子,院墻外,兩位老人坐在朝陽里,低喃著,空寂的村莊疲憊地支撐著,而那把掉了一截的掃把,無聲地在一邊佇立,是守望,還是在等待。
有時候想想,農業(yè)機械化,也讓掃把退休了。機器在地里轉幾個圈,莊稼就收了,突突突,谷糠就揚出去了,掃把用不上了??赡芤淮擞幸淮说挠洃洶?。寫下掃把往事,給掃把留個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