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消失的圓溝(散文)
都說,每個人的童年都是一本書,那書不但記載了淡淡的酸甜,更有小路和河流。記憶中,我家門前原是有條圓溝的。
說不清她起始于何時,只記得打從記事起,她就在那里躺著。
圓溝是一條不大不小的河,現(xiàn)在回頭細想,她其實也不是很圓,確切地說,它的形狀更像一位穿著裙子的、稍稍折彎著身子的女子,與女子不同的是,她的頭是深埋在胸部的。圓溝有腰,天氣干旱得久了,她的腰肢會盈盈不足一握。要是連續(xù)多日下雨了,它便有點難為情了,漲肥了的腰自然不敢示人,只能猶抱琵琶半遮面似地做一個羞答答的樣兒。
不管腰肥腰瘦,圓溝愛顯擺,愛臭美,一年四季,她都穿著長長的裙子,那裙子,水光瀲滟儀態(tài)端莊。愛美的圓溝很溫和,很大度,年年月月日復(fù)日,它無私地承載了方圓幾十戶人家的洗衣、淘米、洗菜等等的吃用功能。
圓溝里常年養(yǎng)著好多魚,過年了,有穿著皮衣皮褲的老漁人站在水中,只露出個頭,充當(dāng)漁網(wǎng)的護衛(wèi),另外數(shù)十個青壯男子分站在河的兩端,把一張偌大的漁網(wǎng)撒進河里,然后,河兩岸的人口中“嗨”著整齊的號子,拉著漁網(wǎng)一步一步走向圓溝的頂部,這時候,網(wǎng)里有大大小小的魚蹦著跳著鬧著,那情景就像奔赴一場盛大的集會,帶著奮不顧身又義無反顧的決絕。這樣的場景不但看傻了岸邊一大群的孩子,就連那些大人們也是喜聞樂見的。
圓溝里還養(yǎng)鴨和鵝,那些走起路來一搖三擺的鴨和鵝,在圓溝里是頂頂傲嬌的,它們常常高昂著頭,曲項向天歌,它們的白羽浮著綠水,紅掌撥著清波,那情景真正是當(dāng)家作主了。它們與圓溝的情分是深厚的,一年四季,不管晴天雨天,它們從不失約于圓溝,總是與圓溝有著說不完的悄悄話,天黑了,它們樂不思蜀,在圓溝里嬉戲玩耍得常常忘了歸路。這一來,真是苦煞了那些尋找呼喊它們回家的孩子。
兒時的冬天冷,圓溝的河面總有厚厚地冰結(jié)著。這冰,對不怕冷的孩子來說,倒是天賜的妙事,于是,一群的孩子,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小手小臉凍成了胡蘿卜,鼻孔下面淌著清水鼻涕,伏在河邊,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搗鼓出一個個圓不溜秋的冰盤,再在中間用空心的蘆桿吹一個恰到好處的小洞。千難萬難的,冰車終于做好了,孩子們用衣袖擦去鼻孔下面的清涕,推著這出自于圓溝的,經(jīng)過了自己打造的冰車,一路推著,一路笑著,在亦步亦趨的白霧里比著誰的冰盤做得圓,誰的冰盤好看,那口吻和氣勢就像得到了天下至寶。
春天來了,冬眠的圓溝醒了,她要梳妝打扮了,她用小草做成了披風(fēng),用綠色的蘆葦做成發(fā)絲,用野花做成了發(fā)卡。河邊的柳枝兒抽芽了,嫩綠的柳枝斜插在鬢角正好是一支支鳳頭釵。一陣風(fēng)吹過,有鳥兒喊著春天好,跟圓溝打招呼了,嘰嘰喳喳的聲音和著微風(fēng)的搖曳,比起人們蹲在她身邊高聲大氣的說話聲更叫她情難自已,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夏天到了,青蛙也高興了,它們興致勃勃地亮起歌喉“呱呱”著,大有不把歡樂傳遍世界不罷休的固執(zhí)。一個少年站在圓溝的河邊吹起了簫,于是,蛙聲和著簫聲成了圓溝的天上人間。秋天的圓溝是帶著一點點惆悵的,那些白了的柳絮帶著依依不舍的眷戀,一飄一回頭,一飄一回頭,而圓溝則輕哼著——一年一度,飛吧!走吧!明年我們還會再相見。
圓溝的消失是漸進式的,她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自己的作用不再那么舉足輕重了,人們洗衣做飯吃水都不再需要她了,用上了自來水。她聽說,那水干凈,不像她,沒有源頭,很多時候不很清澈,還要用明礬打。她有點失望,有點難受,還有點自暴自棄。心情的壓抑導(dǎo)致了她對自身形象維護的疏忽,有一天,她看到有人把碎磚垃圾扔在了她身上,再后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她這條圓溝慢慢成了一條臟兮兮的壕溝,這時的她已經(jīng)沒有了自怨自艾的精氣神了,一切順其自然吧!這是她在壕溝變成平地前的最后的自我安慰。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