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催人老”，是人們常說的一句話。這句話的大致意思是：所有人都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老去，也會在四季的輪回中遺忘曾經(jīng)?？墒?，那些深埋在兒時記憶里的東西，似乎被刻進骨頭里一樣，是很難在春夏秋冬的交替中被徹徹底底忘記的。
　　 ——題記
　　
　　 二〇二三年十二月十日夜，北京突降大雪。我睡得比較早，這場雪于我來說，應(yīng)該算是悄無聲息到來的。第二天醒來，當(dāng)我拉開窗簾的時候，看到白茫茫的積雪把天空晃得明亮明亮的，心情也一下子跟著明朗起來。有如此之好的心情，我的思緒便朝著“堆雪人”“打雪仗”的童年時代“飛奔”而去，一幕幕兒時玩雪的畫面生動地呈現(xiàn)腦海。就在我坐回床上準(zhǔn)備穿衣服的一瞬間，大腦里竟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話——脫鞋上炕。
　　 當(dāng)我腦子里忽閃出“脫鞋上炕”這四個字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好親切的一句話呀！似乎好多年沒聽到這么暖心的話了。
　　 “脫鞋上炕”是我兒時常常聽到的一句話。在這里，我可以很負責(zé)任地說，這句話絕對是我們北方用語。我這個人不矯情，也很少去爭論什么，這次之所以敢這么肯定，是因為我知道，南方根本沒有火炕，也很少有人知道火炕這種居家設(shè)施。正是因為如此，在南方，人們?nèi)ヅ笥鸭掖T時，是沒有機會聽到“脫鞋上炕”這么暖心的招呼。
　　 我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對火炕不陌生，自然而然對脫鞋上炕這件事兒也是十分熟悉。
　　 我家住在北京郊區(qū)，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對北京的氣候還是比較了解的。
　　 北京的氣候?qū)儆诘湫偷谋睖貛О霛駶櫞箨懶约撅L(fēng)氣候。特別是在冬季，由于受著西伯利亞大陸冷高壓的影響，再加上強烈的偏西或偏北的強風(fēng)，天氣會變得更加寒冷。因此，我們這里在取暖保溫方面融入了太多古人的智慧。多少年來，為了讓屋里更加暖和，我們這兒的正房都是坐北朝南而建，其目的就是充分利用陽光的熱量。除此之外，我們這兒祖祖輩輩的人都是用柴火做飯的。做飯時，一個大柴鍋還連帶著一盤大大的火炕。
　　 顧名思義，火炕就是用柴火燒熱的“炕”。
　　 在我小的時候，國家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政策，大部分的家庭，兄弟姐妹都是兩三個，也有三四個或五六個的。由于家里人口多，我們這里的火炕都是順著山墻搭建而成的。這種炕特別大，其目的就是，一家老小吃飯睡覺時，全都能夠擠在上面。
　　 在那個年代里，農(nóng)村孩子連暖氣是個什么東西都沒聽說過，更不要提手機和電視機這樣的電子設(shè)備了。別看那時的業(yè)余生活如此單調(diào)，可社會卻特別和諧。就拿我們村兒來說吧，挺大一個村子，一年到頭都很少有鬧矛盾的。由于鄰里之間的關(guān)系都特別好，互相串門兒這件事兒自然而然是那個年代比較流行的了。那時候，無論去誰家串門兒，都沒有沙發(fā)可坐，只能脫鞋上炕，倘若家里來了走親訪友的，也全都是脫了鞋坐在炕上。無論你去別人家串門兒還是別人來家里做客，上炕之前，肯定能聽到那句十分暖心的招呼——脫鞋上炕。
　　 那個年代，無論你是多好的勞動力，到了冬閑時節(jié)都不用去生產(chǎn)隊干活，只能上山割柴、串門兒聊天兒，除此之外，就主打一個字——閑。倘若趕上下大雪的日子，就連上山割柴這件事兒也省了，只剩下了串門兒聊天兒。
　　 下雪的時候，大人們早早就把門前的積雪打掃得干干凈凈的。掃完了門前雪之后，絕對不用去操心別人家的瓦上霜，只要把炕燒得暖暖和和的就可以了，其目的就是讓來家里串門的人能有個熱乎炕坐。
　　 雪也掃凈了，炕也燒熱了，用不了多大會兒功夫，就看到有人朝著大門口走來。不用猜，此人一準(zhǔn)兒是來家里串門兒的。等人進了院子，家里大人會迎上去，并且十分熱情地打開門?？吹絹砣说囊恢荒_剛踏進門檻兒，說的第一句話一準(zhǔn)兒是：冷了吧！快，快脫鞋上炕。剛燒完，暖和著呢！
　　 聽了這話，串門兒的人側(cè)著身子進屋，一邊搓著雙手一邊回：今兒真冷，都是這場雪折騰的。說完，一點兒也不拘束，徑直走到炕邊兒，先把雙手扶在炕沿上，慢慢跪上去，再用兩腳相互著把鞋踹下來，一骨碌就上炕了。上炕之后，十分麻利地把兩腳斜插在屁股底下，坐好后，總會習(xí)慣性地說上一句：還是炕上暖和。
　　 以上這波操作，從那句“脫鞋上炕”開始到“還是炕上暖和”是一氣呵成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期間沒有一句多余的話，用現(xiàn)在人的話來說，絕對是絲滑至極?？墒牵幸环N人是從來聽不到“脫鞋上炕”這句話的。
　　 那時候，中國還有好多纏足女性，因為她們上炕從不脫鞋。邀請這樣的人上炕時，只能說“盤腿上炕”。
　　 我一直都很納悶，不應(yīng)該是先上炕，后盤腿嗎，怎么就成了盤腿上炕呢？思來想去，我終于有了答案。也許，那時候的人，情商并不低，他們想廢除纏足的陋習(xí)，可是又奈何不了幾千年的腐朽思想，為了維護女性的尊嚴(yán)，只能把“脫鞋”替換成“盤腿”。所以，才有了“盤腿上炕”這句沒了先后順序的話。
　　 中國女性纏足這種陋習(xí)是在孫中山總統(tǒng)發(fā)布《大總統(tǒng)令內(nèi)務(wù)部通飭各省勸禁纏足文》之后才結(jié)束的。從此，女性才從幾千年的腐朽思想中解脫出來，也就是一九一二年三月十一日以后出生的女性再也不用裹腳了。
　　 隨著時光的流逝，中國在世的纏足女性已如鳳毛麟角，火炕也在慢慢退出歷史的舞臺。
　　 近些年，農(nóng)村翻建的房子里不再搭建火炕，來家里串門兒的人也少之又少了，一到晚上，一家人坐在沙發(fā)上，不是玩兒手機就是看電視，都各干各的。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再也聽不到那句讓人暖心的“脫鞋上炕”這句話了。
　　 而今，我已步入天命之年，兒時的點點滴滴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模糊了，脫鞋上炕這件事兒也離我越來越遠了。我不太確定，若干年之后，會不會還有人記得火炕這種陪伴了中國老百姓幾千年的家庭設(shè)施。到那時，肯定也沒人知道“脫鞋上炕”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我很懷念脫鞋上炕的那段日子，可是，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因為，脫鞋上炕的那段日子已然成為幾代人的回憶，最終將會被深深地埋進時間的荒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