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老玩童老師(隨筆)
老玩童老師去世了,99歲的高齡,他是去年重陽節(jié)晚上九點九分走的——那個時間點,還真有點吉利和喜慶!
得此噩耗,他的學生和社會各界人士紛紛從四面八方自發(fā)趕來吊唁,久別的新朋老友也因此聚到一起。追悼會上,并沒想象中的悲哀,甚至沒聽到任何哭聲,有的卻是更多的人搶著要為這個無兒無女的鄉(xiāng)村老教師拿花圈、捧骨灰盒和遺像;更多的還是彼此甜蜜的回憶,回憶在學校里充實的點點滴滴,回憶在學校里無數(shù)的舊聞趣事,回憶老玩童老師生前對他們的真情厚意。
說起老玩童老師,所有人的記憶都是一樣的,他永遠的干瘦弱小,永遠半厘米不到的和尚頭,永遠是那件早已褪色、還洗不干凈的白襯衫,永遠的那雙腳后跟打著厚補丁的黃球鞋,還有,就是永遠憨厚的笑容和可愛。
小時候,我們上學要經(jīng)過村口一條小河,河面很寬,卻沒有固定的橋,老玩童老師和生產(chǎn)隊長就用幾根松樹搭起了一座簡易木橋,橋面很不結(jié)實,只要是雨雪天氣,老玩童老師一定會在清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河兩岸,把來來往往的孩子一個個背過河去。下午,再把這些孩子一個個背過河來。我們誰也沒去統(tǒng)計他把這件工作做了多少年,但我知道,上下幾個村里,100%的學生都曾伏在他瘦弱的肩上淌過那條小河,還有像我這樣調(diào)皮的孩子在雨雪天故意讓他來回多背幾次。
1975年左右,我們讀書的條件特別差,趴的是清一色的水泥桌面,到了冬天,水泥桌面冰冷,他總會把家里的舊毯子、鄰居家的舊布條拿來,裁成一條條軟布,鋪在桌面上,毯子下面,還會墊一些被他清洗干凈的舊稻草,然后才允許我們趴在上面寫字,說這樣就不會得關(guān)節(jié)炎。
最讓我們感謝的是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老師的父親即將去世,那個年代,木材很緊張,他有個哥哥在市木材公司當司機,托人弄了一拖拉機木頭,準備給父親做棺材用,可老師悄悄把這車木頭全部鋸成大小不一的方板,拉到學校給我們當了課桌面,當他的哥哥氣勢洶洶質(zhì)問他時,他卻大聲地沖著哥哥大發(fā)脾氣:“死的人反正快要死了,就是讓貓叼狗咬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但是,活的人還要生活,水泥板這么涼,你就忍心讓這些娃娃長大以后全是癱子?你的良心何在?”他還惡狠狠地罵他哥哥,“沒良心的人以后準會不得好死!”這是我印象中老玩童老師唯一的一次發(fā)火。
其實,老師的脾氣特別好,我們極少見他動怒,上課時,他絕沒有其他老師的嚴肅和兇煞,取而代之的是手舞足蹈的表演和此起彼伏的爽朗笑聲;課后,更沒有師生間的距離和陌生,有的只是平等的微笑、瘋玩在一起的游戲和真誠得沒有一絲代溝的交談。
老玩童老師最敬佩陶行知先生,每學期開學,他一定會把陶先生的對聯(lián)“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寫在黑板的兩側(cè)并不厭其煩地講對聯(lián)的真諦,他的所有學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付對聯(lián)給他們以后的人生帶來的鞭策和收獲。
想起老玩童老師,似乎在他身上很難找到轟轟烈烈的大事,驚天動地的更是無從談起,可我們總感覺到老師像個聚光的手電筒,無論走到哪里都離不開他的指引;幾十年來,他又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我們總感覺生活在他的監(jiān)控之中,生怕自己做錯了什么而辜負老師對我的教誨;最關(guān)鍵的是他讓教過的所有學生都不敢忘記他。
如今,我也身為人師,我常想,一個好老師的標準到底是什么?講授知識?傳授文明?培養(yǎng)能力?凈化心靈?我想,要做的確實還有很多很多!
今年的清明節(jié),我邀請了15位同學去給他上墳,大家?guī)退⒘吮蠈懼豪贤嫱蠋熐Ч?!落款:全部學生!還送上兩捧鮮艷的迎春花,并在他的墳前栽了8棵整齊的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