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冬日】懷念那一窗冰花(散文)
一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快,前幾些日子還是暖洋洋的,如同人間四月天。不料三天之內溫度急聚下降,一直到冬至前一天零下7度才止住。其間下了一場雪,但是雪不大,也就意思了一下,天就晴了。天地間的空氣始終在低溫下徘徊,卻再也沒有下雪。
每個冬天總盼望能見到雪,卻一次次失望;每個冬天的清晨醒來,總想與一片雪花對語,卻時常不能如愿。江南少雪,遇見雪會格外欣喜。記得有一年下大雪,我特別興奮,一早起來,忙乎了一陣后,看看時鐘,還沒到上班時間,就走到附近的公園拍些雪景,拍完后再去上班,正好順路。那時候,上博客寫詩歌配雪景,不亦樂乎。賞雪,成了冬天里最向往的事。于是,每到冬天就希望有一場雪,愛雪之心,從未改變,雪是晶瑩之物,那樣純潔剔透,是人間最美麗的花朵,在我的心中勝過萬紫千紅。
冬天想雪,心情美麗起來,懷念便多了一份,是懷念一場雪,也是懷念擁有雪的心情,那心情如一粒閃閃的、正在遠去的星星,無時不刻不在夜空呼喚我,喚起仰望星空的那份企盼與曠達,那份安謐與唯美。又如同已經走遠的腳步,依然記得回家的路。
二
2016年的冬天,那天天色陰沉,白天冷雨紛飛,到了晚上,就落雪了,雪花隨風輕輕地飄向我的窗前。那夜,我枕著書,在風雪的催促聲里漸漸進入夢鄉(xiāng)。當清晨醒來,我安靜地躺著,心中琢磨著一夜風雪,天地間應是茫茫雪色,窗前一定堆滿雪花了吧。拉開窗簾向窗外望去,沒有看到皚皚雪景,卻撞見了一窗冰花。不是雪花堆窗,是冰花滿窗,真是出乎意料。一窗冰花阻斷了我的視線,我仿佛面對著一幅畫,而不是一扇窗。昨夜的雪應是輕薄的那種,不是很大,所以并沒有堆起來,冰卻有點厚重,不然也不可能爬滿窗。窗上的冰花成了一道別致的風景,純凈、綺麗。
昨夜細雪無聲,不知何時才止。窗隔離了我與外面的世界,我在遮風擋雪的窗內,不知窗外已天寒地凍,我用心聆聽冰雪飄落的天籟之音,聽著聽著,就人神分離。人入了夢,神就守在天地間。窗內是夢魘的世界,窗外是靈魂的世界,如果能夠相遇,會是一種怎樣的結局?也許只有纏繞在窗上的冰花明白。冥冥中冰花成為載體,傳遞著夢中囈語,展示著靈魂世界的舞姿。一種神秘的晶體隱身于黑夜,透過薄窗,為夢把脈,多少夢語飛越窗欞,與冰雪交織在一起,漸漸成為一卷畫。
昨夜,鳥聲絕,人影無。惟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燈,恰似遙遠的漁火。
我擁有了一個奇特的夜晚,它在不知不覺中創(chuàng)造著一門藝術,朔風作筆,雪花為墨,完成了多幅抽象畫,蔓延在我的窗欞,無聲無息地繞在黑夜的夢里。仿佛是一位丹青手用冰花的多棱,來表達著對雪的想象。我甚是驚訝,一窗冰花,絕美的畫,似一樹樹梨花開滿山角,似桃紅柳綠靜立兩岸,似青青淺草迎風起舞,又似朵朵蝴蝶飛來,為賞這冬天里的春光。此時此刻,我不必遠行,只需靜靜地守在窗前,看冰花的絲絲縷縷,系住冬天的風情。
為了留住這美麗的畫面,我立馬取出家中的單反相機,對好焦距,從各個角度拍下那些匍匐在窗上的花姿。其實我并擅長攝影,自從女兒去南京上大學,我突然空閑了許多,朝夕相處的時候,總是忙忙碌碌的我,覺得一下子少了些什么,很難適應。每天回到家中,每每有些心不在焉,老是無精打采,不知為何情緒低落。直到有一天,我意識到這樣下去自己會抑郁的,一定要找些事做做,轉移自己的情緒。于是,買了一架單反,每當雙休日,就浪跡于蘇州各個園林,用相機去捕捉美景,開始了另一種生活。今晨,冰花的柔美,冰花伸展的舞姿,輕盈而空靈,這是我從來未見過的美,如果沒有相機,這樣的花姿恐怕很難保存下來。想來,有些美好的事是注定要去完成的,不用跋山涉水,甚至不用邁出家門一步,就站在窗前,便收獲了這個冬天最美麗的畫卷。
記得小時候的冬天,常常能看見屋檐下掛滿的冰棱,是厚厚的那種,不易化開,若遇晴天氣溫升高,冰棱化水,沿著屋檐滴答滴答,好像天空正下著一場太陽雨似的,連下幾天才能干爽?,F在的冬天已不再似從前,?冬越來越多,雪更是鮮見。昨夜的雪是輕柔的,對面屋上并沒有多少積雪,用不了幾個時辰,雪就會化盡。此時,窗上的冰花開始溶化,原先的花朵漸漸少了瓣,缺了葉,突然又掐掉了一朵。此刻,我有些心疼那些冰花,想讓她留得再長久些。于是,只能不停地按下快門,為了留下這份美好的記憶。
三
昨夜我做了離奇的夢,夢見自己在風雪中奔跑,一朵朵盛開的花撲向我的臉頰,有種窒息的感覺,轉眼那些花就不見了,我還在拼命地尋找,那些花去了哪?夢,盡管是夢,卻似乎暗合了冰花的誕生以及她的轉瞬即逝。冰花沒有飛舞的衣裙,只是用心剪了一幅冬日的思緒。她是我夢中的羽衣,當日光轉動的時候,夢中的羽衣化為碎片,飄然遠去。夢依然是完整的,與現實中的冰花遙遙相視。
蕭瑟的天空下,風狂依舊,在我與世界相隔的窗前,冰花正一點點剝離。陽光正在升起,冰花正在消融,眼前的美麗正在離去。突然感悟到,原來離去只在一瞬間,不容思考,無需等待。出神地望著窗前的冰花,意識一點點離開,又一點點回來。美麗總有離去的時候,我又何必惋惜,何必追尋,何必憂傷呢?終于明白,任何生命的存在皆是一場凄美的演繹,有時會摻雜一些虛無的成份,這些虛無著實地存在過,只是走得太快,走得太遠,走成了無影無蹤。虛無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美,有時在意識的淺表,有時在意識的深處,是靈魂走神,一下子沒了歸處罷了。
昨夜讀著龍應臺的《目送》,渾然不覺窗外風雪漫襲?!斑@是一本生死筆記,深邃,憂傷,美麗?!弊髡咂醒缘溃骸拔衣?、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的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讀著讀著,心潮起伏,有些淚目。想著女兒漸漸成長,擁有了自己的空間,有些事已不用我操心,本該是開心的事,可為何我總是放不下,總是憂心忡忡?先生的一位臺灣朋友知道我的心情后,就把這本《目送》送給了我,他說,他也有過同樣的心境,所以特別能理解我。原來愛孩子的心是一樣的,不分男女,沒有地區(qū)差異。他說他也特別愛自己的女兒,女兒外出讀書時,他也時常輾轉難眠。他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想到女兒年幼時候,常發(fā)哮喘,我為她奔走尋找名醫(yī),中藥西藥全都試過。每到夜晚,聽到她的咳嗽聲喘息聲,我總難以入眠,焦心陣陣,一心祈禱她能夠健康快樂,就再無其它要求。女兒小學四年級后再也沒發(fā)過哮喘,我就對她嚴格起來,要求她讀書學琴都要努力為之。女兒是個有主見,有音樂天賦的孩子,六年級參加古箏比賽時就獲得過特別金獎,前幾年又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南藝音教系。風雪之夜,讀著龍應臺的文字,想著以往種種付出以及女兒成長過程中的收獲,有擔憂,也有喜悅。也許人生就是這樣,憂患與安樂總有一個會來,喜怒哀樂組合著生命的交響曲。清泠的冬夜里,讀一段真情的告白,似乎找到了一束光,足以溫暖自己,足心安撫自己一顆時常焦慮的心。
當我掩卷入夢時,生命便以夢的形式起舞。是風在舞,雪在舞,一切準備就緒,為了等候一場花開。是天地間的花開,也是生命中的花開。
四
窗上爬滿的冰花,在清澈的光照下伸展著舞姿。這是浮游于世間的另一種生命,在我的心底蜿蜒著,如同一條柔軟的絲路,一頭系著花開的夢想,一頭系著現實里的晴窗。生命終究是脆弱的,經不起狂風的撕裂,同樣也經不起陽光熱烈的照耀。寒窗上的冰凌,由于陽光的照射泛著透亮的波光,將在剎那間完成生死輪轉。
此時,若能提一壺酒,去會一會獨釣寒江雪的古人,或者烹一壺茶,與故人話桑麻,都不失為上好的選擇,然而,斯人又何在呢?眼前的一窗冰花,正在漸漸離開,她將去向哪里,哪里才是她最后的居所?我轉過身來,捧起一杯暖茶,驅逐寒冷,也祭典窗外一枚冰心。冰心在想象的世界里,卻溫暖著實現中憔悴的心。冰心在玉壺中,裝著天地靈氣;冰心在書頁間,散發(fā)著水墨清香;冰心在春夢里,織了一朵溫馨的花。窗前的我,神會冰心。兩枚心,心心相印。
冬天的寒冷,在七色的日光下,如遠古的陶罐蹣跚而來,帶著泥土的芬芳,鏤刻著深深淺淺的傷痕;如一匹旋轉的木馬,帶著我馳騁在夢里又恍然間回到現實中。冰花神秘地降臨,又神秘地消失,她永遠純粹晶瑩,她如蜻蜓點水,她如蛺蝶款款飛。冰花成為我美好的懷念,一扇永久的窗,一窗花團錦簇。
那年冬天的清晨,寒風拂過臉頰,與夢中的某個情節(jié)極為相似,其實,我已走在路上。可能停留在窗前的時間久了些,已經遺忘了自己將要走向何處,已然分不清何是夢,何是現實。走著走著,我聞到了青草的氣息。原來,冰花辭別了冬天,正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原創(chuàng)于2023.12.31首發(f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