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囈鷓鴣茶
　　 秦力
　　
　　 東山羊、文昌雞、加積鴨、和樂蟹是為瓊州四寶。而令萬寧人沾沾自喜的莫過于不膻不腥的東山羊肉。他們認為這是因為東山羊吃了鷓鴣茶嫩葉的緣故。
　　 2016年3月，我獨自游走于定安、屯昌、瓊中、昌江鄉(xiāng)間。多次在村口、圩場或者黎族人家品嘗過幾乎全民皆飲的老爸茶。而瓊州人引以為豪的鷓鴣茶即為老爸茶的主角。
　　 鷓鴣茶外形呈球狀，每個茶球的大小與乒乓球相當，通常以20個茶球為一串，掛起來就像一串佛珠。該茶球型飽滿緊致，不但外形特色十分明顯，而且沖泡后像幾大片樹葉，在500ml的玻璃杯里慢慢舒展開來，極似唐代美人楊玉環(huán)睡眼惺忪，在華清池的晨霧中跳那款令安祿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的《霓棠羽衣舞》。
　　 那天下午，我坐在鸚哥嶺附近的一間鄉(xiāng)間茶館?？匆娺M來四位穿著雨靴的當?shù)厝?，連忙湊過去和他們坐在一桌，點了五杯鷓鴣茶請他們品嘗。
　　 鷓鴣茶瞬間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于是秦普、海普交融起來，我諞陜西黑茶的金茯金花，他們說鷓鴣茶，是瓊州最重要的特產(chǎn)，葉圓味甘，是一種奇特的野生綠茶。主產(chǎn)于萬寧山區(qū)、丘陵、沿海一帶。其茶質(zhì)醇厚，茶味甘辛、香溫，散發(fā)出的濃郁香氣能氤氳許久。
　　 我品一下，回旋幾次，覺得除了綠茶尋常的清幽淡遠之外，還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藥香。
　　 入夜，沐浴著溫柔可人的椰風(fēng)，看一段可有可無的閑書，品一杯輕爽下火的鷓鴣茶，好像看見一兩只關(guān)中的燕子在我眼前掠過，一曲秦腔暢想曲伴著遠處飄來的瓊劇旋律在我心頭回蕩……是么？永壽的鷓鴣鳥在歌唱吧？對了，是唐代的錢起先生在蟬鳴聲中像飲潮汕功夫茶似的嘖嘖有聲：
　　 竹下忘言對紫茶，
　　 全勝羽客醉流霞。
　　 塵心洗盡興難盡，
　　 一樹蟬聲片影斜。
　　 三泡飲畢，我看著大而圓的鷓鴣茶湯底睡意頓消。是??！千百年來，鷓鴣茶被歷代文人譽為綠茶中的“靈芝草”，是瓊州人們?nèi)粘Ｉ?、接待賓客須臾不可離開的健康飲品。劇作家田漢當年登臨東山嶺時曾寫下：“羊肥愛芝草，茶好伴名泉”的詩句。《本草求原卷一》云：“鷓鴣茶，甘辛，香溫，主咳嗽，痰火內(nèi)傷，散熱毒瘤?。焕砩咭?。根，治牙痛，疳積?！边€有文獻記載“干后有零陵香氣”。
　　 我更換湯底，又沖了一杯鷓鴣新茶，不知不覺又吟詠起錢起的詩句。此刻，我的口舌之間既有錢起對紫茶的意趣，又有了“草枕不成春草夢，落花風(fēng)靜煮茶香”的超然。是啊，鷓鴣茶是長于荒山野嶺石頭縫中的野生灌木，它葉片互生，圓狀卵形，頂端稍尖，邊波齒痕，背面脈點明顯，葉脈羽狀……
　　 過去我聽萬寧人說鷓鴣茶只生長于萬寧東山嶺，故有“東山嶺鷓鴣茶”之稱。實際上，在我走過的瓊中、樂東、保亭等山區(qū)都有生長，但以萬寧東山嶺、文昌銅鼓嶺的鷓鴣茶最有名氣。
　　 直到我親眼目睹了鷓鴣茶的制作過程，才知道鷓鴣茶并沒有像其它綠茶一樣有殺青等工序，屬于毛茶類，所以鷓鴣茶茶葉看起來特別大，泡后的外觀也象大片的樹葉一樣，我覺得鷓鴣茶其實是介于白茶與綠茶之間的一種原始風(fēng)味過渡茶，實在是返璞歸真，保留了唐宋古韻，充溢著一種寬袍大袖似的周秦古風(fēng)。
　　 如今，像我這樣的老茶客嘗遍了宇內(nèi)名茶，本該對這野茶無從向往?？墒牵p鴣茶好聞的藥香，濃烈的茶氣，清透的湯色，清熱利膽的功用，無窮的余香和回甘，理想的解膩、降壓、健脾、養(yǎng)胃之效以及靈芝草的美譽，都讓我隔三差五都要熱飲一杯，慢慢體會“翠葉煙騰冰碗碧，綠芽光照玉甌青”的意境。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瓊州老百姓上山時順便采鷓鴣茶葉回來泡茶喝。后來，萬寧有人養(yǎng)了一只心愛的鷓鴣鳥，這只鳥生病以后，他在東山嶺采摘鷓鴣茶沖泡以后給鷓鴣鳥喝，幾天后鷓鴣鳥病愈，而且活了很久。人們從此認識了此茶的保健功用，并取名為鷓鴣茶。
　　 今夜，月光皎潔，海風(fēng)平和，小小的白色浪花不知疲倦地親吻著朦朧的沙灘。鯊魚塘村的幾許燈火，清涼而隱晦，仿佛為了映襯遲歸漁船的輝煌燈光和魚獲上的晶瑩冰塊。
　　 此刻“最宜茶夢同圓，海上壺天容小隱”，我半躺在鯊魚塘村蘑菇屋外的仙人掌旁邊。這個湖南衛(wèi)視《向往的生活六》拍攝之處，昔日紅過大半個中國的網(wǎng)紅打卡地，今夜靜寂無塵，靜得幾乎能聽到我的呼吸，聞到我剛剛吃過的東北式亂燉小鯊魚的氣味。也許何炅黃磊們的才華可能慢慢散去，永恒不變的唯有這月光、沙灘、星星點點的漁火，聽不懂的昌江話以及我杯中氤氳著月光、海浪的鷓鴣茶球。
　　 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我離開蘑菇屋，手心捧著沖泡過后的鷓鴣茶球向海邊走去，心里暗暗想著鷓鴣茶的好，很想給他總結(jié)幾句贊美的話。突然，我眼前一亮，目光定格在了海里的那輪圓月上面。是啊，“胸中有幾千年歷史，憑盧仝七碗茶引來”，瓊州有四寶，鷓鴣茶不也有四德么！我的小說《監(jiān)軍鎮(zhèn)》里那位儋州東坡書院山長總結(jié)的為人之道是：自興、覓異、獨守、留余，不就活化出了鷓鴣茶的四德??！
　　 避居山野、不求培植，是謂自興；
　　 炮制簡易、球型出世，是謂覓異；
　　 抱定孤島、廝守東山，是謂獨守；
　　 一絲藥味、不奪茶香，是謂留余。
　　 鷓鴣茶有此四德，一定會像宋代沈括在《夢溪筆談》里預(yù)測石油那樣：此物必大行于世！
　　 海風(fēng)大了，海浪高了，天空越發(fā)藍了，天上的星星越發(fā)多了……海里的圓月好像蕩起了秋千，隨著海浪的起伏越蕩越高，越蕩越高……突然，一下子蕩到了我的掌中，抱緊了那粒鷓鴣茶球。
　　 “一簾春影云拖地，半夜茶聲月在天”“石鼎煎香俗物盡洗，松濤烹雪詩夢初靈?！蔽以诤霉盘弥蠓腥?，同飲鷓鴣茶。等風(fēng)，等雨，也等你……
　　
　　 2024年1月12日于小島椰村好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