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物理現(xiàn)象上說，世界是沒有正、負極的，地球才有。
　　 地球是最實際的東西，實際到讓人腳踏實地，實際到能讓你看到山川、湖泊、高山、叢林，實際到能讓你看到各種生物，也包括大腦極發(fā)達的人類。而世界就不一樣，它是廣義的詞語。它承載數(shù)不盡的曠世萬物和無盡的天空，甚至一草一木?？梢哉f一花一世界，卻不可以說一花一地球。故而它有點兒虛擬，有點兒抽象，能讓你產(chǎn)生很多幻覺，在無盡的想象中回蕩。這種回蕩可以觸及到人類的溫柔纏綿、爾虞我詐；雪中送炭，溫柔以待。這樣一推敲，也就無怪乎世界有正負極了。
　　 我一直以為我的世界是色彩斑斕的，但黑白色的事實狠狠地打臉。當紅彤彤的太陽光線破曉映窗的時候，我遲鈍的腦海里還是灰蒙蒙一片，咀嚼著長夜里魔性的貪婪。從這一點上講，我的思想和意識已經(jīng)落伍了一個世紀。
　　 自我意識強烈不代表是好事，固執(zhí)的背后就是一個坑，永遠都跳不出來，它的最終宿命是背刺敏銳的新生事物，這是最要命的。我有時候也有自知之明，就是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
　　 混跡社會不僅需要資本，還需要韜略。我以為啃了幾年的書本，就能在社會上走兩步。直到有一天，一件記憶深刻的事情發(fā)生，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九十年代，座機電話步入尋常百姓家的還很少，詐騙電話更是鮮聞。就在我家安裝不久，就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女子甜美的聲音，她給我一個天大的喜訊。她說經(jīng)層層篩選，我的電話號碼中獎了，而且是頭等獎，獲桑塔納轎車一輛。哇塞！這簡直是天上掉了一個大餡餅，而且還拐了十八彎剛好落在我的家里，這是何其幸運！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我們一個鎮(zhèn)才有兩輛桑塔納轎車。一輛是鎮(zhèn)書記的，一輛明星企業(yè)業(yè)主所有。他們一出發(fā)，嶄新的轎車特別惹眼，讓人產(chǎn)生自己也擁有一輛豪華座駕不枉此生的浮幻。我?guī)缀跸氲搅俗约杭纯叹湍茏谲嚴?，手握方向盤，目送車窗外閃電一樣逝去的風景。我那一時刻醉生夢死的癲狂應該與范進中舉是共情的。范進潦倒了半生，終于迎來高光時刻，不發(fā)瘋才怪，我得了一個大寶貝也同樣發(fā)瘋。
　　 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想即刻擁有，就莽莽撞撞地應求道，既然這樣，你趕緊給我送過來。需要什么手續(xù)，我辦理。
　　 她倒是不急，溫水煮青蛙一樣告訴我，桑塔納轎車很珍貴。手續(xù)她可以全權(quán)替我辦理，還不需要什么費用，只是稅一定要交的。我問她多少錢，她說總價值的百分之十。她耐心地給我算了算，電話那頭能聽到撥弄古董一樣算盤的聲音。停了一會兒，她告訴我要交一萬多塊錢。她很敬業(yè)，告訴我的數(shù)字精確到分。她給了我一個銀行賬號，說只需要我從銀行轉(zhuǎn)賬就可以了。我已經(jīng)被這個好消息沖昏頭腦，哪里還顧得上更細致的思索，跨上摩托車就走。當攔住我去路的新婚妻子明白事情的原委后問我見到轎車沒有。我說不知道。她再問我見到她本人沒有，知不知道她是在哪里打的電話，我說不知道。接下來的話就不要問了，響鼓不用重錘敲，如果不是賢妻提醒，怕是我已經(jīng)追悔莫及。我不由得長嘆一口氣：“好險呀！”
　　 魚的記憶只有七秒。垂釣者把它釣上來，再放生，然后再釣，照樣上鉤。大自然的規(guī)律是如此的相似，人類自控能力差點，一旦陷入某種誘惑就迷失了自己。
　　 之后又有幾次詐騙電話，弱智的我差點以不同的方式上當，好在有妻子適時阻攔，才沒有釀成大錯。從此我為防范意識穿上了厚厚的盔甲，戴著墨鏡，五毒不侵，同時也麻木了春秋冬夏節(jié)令的嬗變。
　　 好事的專家做過一個實驗。他把一只蟋蟀放進廣口玻璃瓶里，擰緊蓋子。起先蟋蟀的求生欲特強，拼命往上竄。它每一次的跳躍都碰撞得蓋子啪啪響。當它意識到自己逃脫不了，又不想就此等著死翹翹，還是不斷跳動，但頻率越來越少，高度也越來越低。當他打開蓋子的時候，蟋蟀依然跳躍不了瓶口的位置。這就是任何物種都可以用來解釋的慣性思維。
　　 一次次險象環(huán)生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微信里朋友圈點贊，我萬萬不敢。就在媒體上看到過有一對夫妻因為給朋友點贊，省吃儉用積攢的幾十萬塊錢被人轉(zhuǎn)走，他們承受不了心理的崩塌，雙雙跳樓自殺。這樣的事情我可不想去抄作業(yè)，封殺了所有同事讓我為他們砍價而免費購物的欲望，并一次又一次地卸載他們下載的某購物平臺的APP。網(wǎng)上購物我也心有芥蒂，畢竟，那是摸不著看不到的東西，商家只是將商品在網(wǎng)上曬一下，怎么能讓人放心踏實。
　　 同事在網(wǎng)上買東西大包小包。他們告誡我說實體店的東西貴，一樣被宰。在他們高度侵蝕下，我的思想意識也逐漸發(fā)生的轉(zhuǎn)變，但實體店購物還是常態(tài)。
　　 一天，我一腳踏進一家超市。那是超市和菜市場的混合體，樓的底層是菜市場，二層是超市。這也是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這幾年大環(huán)境不好，人們都緊捂著幾乎透明的錢袋子，購物的欲望不強烈，超市買東西的人自然也就不多。當我進入的時候，見稀稀疏疏幾個人悠哉悠哉地瞎逛，一看就沒有購物的心情，還有一個年輕人把雙手插在兜里，瞅瞅這兒，摸摸哪兒，臉譜漫著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Ｒ慌攀浙y臺除了一個女孩無聊地堅守崗位，心思不蜀地撥弄著手機，其他位子空缺著。這是常態(tài)，見怪不怪。這個超市除了肉食和熟食區(qū)有導購員，其它專區(qū)沒有。我相信當我進入超市，進入他們視野的時候，一定會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我。這種眼神可意會不可言傳，有著太多不可捉摸的情愫在里面。因為多一個人進來，超市就多了一份希望。同樣的推理，他們的收入就增添了一份保障。雖然這兒工資都不高，但最起碼能維護家庭里的收支平衡，多了一份生活保障。導購員、理貨員、收銀員甚至安保人員，超市的興衰已經(jīng)夯實了他們是密不可分的命運共同體。他們都在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血往一處流，都在為營造一個好的購物環(huán)境，提升超市的利潤最大化和自身價值而努力著。沒有行市有比市，就在這同一條街上，偌大的聯(lián)華超市因為不景氣，倒閉了。在各個行業(yè)倒閉潮此起彼伏的大背景下，可以更好地去理解他們復雜的心情，因為覆巢底下無完卵。
　　 其實我真的不需要什么，在公司吃住全包，所購買的范圍除了一些零嘴零食，就是日用品。
　　 有一段時間我牙齦發(fā)炎，買防蟲防蛀，防牙齦出血的牙膏是情勢所需。本來家里是有一支的，量還很足，但沒有這種療效。如果不是面對不小心偶爾吐出來的血紅，誰才不會發(fā)神經(jīng)再弄一支牙膏放家里面。畢竟它不是可吃的東。
　　 往常這個超市的牙膏是在化妝品區(qū)右側(cè)最顯眼的地方單列一排貨位。而今天發(fā)現(xiàn)位置略有不同。擺放牙膏的貨架變更到日化用品區(qū)最里側(cè)，而原來擺放牙膏的專區(qū)成了打折促銷區(qū)。在貨架上放著一個大牌子，白底紅字，都是迪士尼文字：五折大優(yōu)惠。
　　 在這個專置區(qū)域還有一個導購。這個導購是女的，年齡不大，淑女裝，連頭發(fā)也是齊耳短發(fā)，長得非常溫雅，皮膚白皙，一雙黑而發(fā)亮的眼睛很是傳神，讓人有一種親近可人的感覺。她見我這個頑固不化的家伙在專置區(qū)上下尋找，就連忙笑著打招呼，告訴我超市為回饋新老顧客，連同商家搞大優(yōu)惠活動，特劃算。
　　 本來我心有芥蒂，總覺得某些商家不懷好意，又想薅一波羊毛，可實在經(jīng)不住她苦口婆心的勸導，那種愛占小便宜的心又開始躁動。于是我就在優(yōu)惠區(qū)搜尋開來。
　　 果然，這些標注著優(yōu)惠的商品盒子與那些不做活動的牙膏包裝盒一模一樣，我終于放下心來，在這個區(qū)域里面尋找我想要的商品。好巧不巧，這個活動區(qū)域包羅了各個品牌，搜尋了大半天，就是沒有見到我所想購買那個牌子的藥物牙膏。那一刻，我恨得牙癢癢，暗自報怨這個不良商家太不近人情。報怨歸報怨，我心里愛占小便宜的火花可沒有磨滅，而且越燃越旺。于是就選擇了一款也是知名品牌有同樣功效的牙膏。
　　 掃碼，付款。當天晚上我就迫不及待地用上了。當我從包裝精美的盒子里掏出來牙膏的一剎那，我愣住了，特別辣眼的牙膏長度不減，僅有大拇指粗細。捏上出來的牙膏軟軟的，一半是泡沫，一半是水，僅有的一點牙膏模樣的東西灘在牙刷上。那一刻，一種從沒有過的侮辱感籠上心頭，我好不容易治愈的傷疤又被揭開了，露出來殷紅色。感到商家連同導購女孩都是那么的憎惡。
　　 這讓我想起來《封神榜》中的姜太公。他銀發(fā)髯髯，面帶紅光，手持著無餌直鉤的釣竿，在渭河岸邊正襟危坐。任憑風沙拂面，任憑驚濤拍岸。他的嘴里念念有詞；“老夫在此垂釣，愿者上鉤?！?br />　　 這些都是負極。負極成就不了世界。沒有正極的世界只是一個混沌的真空體，它是物極必反的誘因，只有正極能成為萬象的中流砥柱，才能讓人們高山仰止，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每一件事情的發(fā)生都能激起無邊的浪潮。驚喜的，悲傷的，齷齪的，感動的，倘使把每一個人每一天所發(fā)生的事情醞釀而成的五味雜陳都作為一個音符，把所有的音符匯聚在一起，就是一首令人不眠的小夜曲。因為每一個音符都代表著一段故事，它們雖然也會隨著時間慢慢變得久遠，但它們會如風沙，如塵埃，雖已落入飛逝時空的荒漠，但偶爾會隨著風吹再次飛揚，沖破結(jié)界，回蕩在記憶的腦畔，從而不朽。因此我喜歡當靜下心來的時候回憶坐公交車站的點點滴滴。
　　 電影《無極》里有一句經(jīng)典臺詞：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見的。就像風起云涌，就像日升日落，就像你不知道樹葉什么時候變黃，嬰兒什么時候長出第一顆牙齒。時代的發(fā)展如同季節(jié)的風，指不定哪一會就會給人們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私家車普及尋常百姓家象征著我們經(jīng)濟騰飛里程碑的意義。不知不覺中，擠公交車慢慢成為一個記憶，或者是一道靚麗的風景。有些風景的心曠神怡足夠我享用一輩子。
　　 您們見過赤手攥著幾萬塊錢現(xiàn)金擠公交車嗎？可能全國鮮聞，獨我一個。那是一個炎炎夏日，沒有一絲的風，我從工商行走出來，頓時有一種浴火重生的感覺?？刹徽Φ?，正感受著空調(diào)屋里的冰爽，立馬又置身于烘爐一樣的高溫之下，洗桑拿的感覺瞬間呈現(xiàn)出來，汗水禁不住從帶著寒意的毛孔里汩汩往外冒。路人用驚奇或詫異的目光打量于我的不是狼狽的模樣，而是手里攥著的七八萬塊錢，雖然我還用報紙包裹了一下，但凡神經(jīng)正常一點的人都能敏感地覺察出來。我能感觸得到，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一個個陌生人那種表情一言難盡的詫異。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我是路過此處，剛好接到老總的電話，說讓我盡快把工人工資解決了。這是臨時起意。雖然銀行業(yè)務(wù)員和恪守職責的大堂經(jīng)理一再提醒我出門要注意安全?？晌覇我卤◇w的，隔著體恤衫能看到肚皮，出門又沒有帶個包，不用手拿著，又能怎么樣呢？
　　 公交車在城市的柏油馬路上行駛著，一會兒飛奔，一會兒緩慢下來，一個站點接著一個站點。車流、人流，沿街的白楊如蓋、綠柳蹁躚，還有城市里面鱗次櫛比的幢幢高樓都像不經(jīng)意間從身邊溜走的時間一樣在車窗外成為逝去的影跡。它們是那么的熟悉，又阻擋不住潛移默化間發(fā)生變化的微妙。這正如每一分，每一秒從身邊流失，都不會是先前的自己，是一種死亡與再生的復合體。只不過人不曾去想，就如同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一樣。當我們感觸到自己某種變化的時候，或許我們真的老了。這種理解的方式也只有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能解釋得透。假如外面的世界是虛擬的，公交車里面的畫面卻是立體的真情實感，是活生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我一只手拉著拉環(huán)，另一只手緊緊攥著一大疊嶄新的人民幣，我的這種大膽的行為惹得人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打在我的渾身處處，弄得我局促不安。他們的目光同樣的玩味，充滿驚奇與怪誕，有的捂著嘴偷笑，大概是笑我這個傻帽。有的在互相咬著耳朵，竊竊私語。我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小偷，但我相信我的直覺，應該運氣不錯，不會遇到賊。就如同根據(jù)我縣以一篇處女作《賣驢》而坐實作家頭銜的著名人物趙本夫同名小說《天下無賊》而改編的電影里傻根的想法一樣，自己心中無魔，便天下無賊。
　　 公交車行駛不穩(wěn)，我的身體也隨著車的晃動而不停地左右搖擺。公交站點不停地更迭，不盡相同的面貌換了一波又一波，但約定成俗一樣的詫異輪回演繹在他們看到我貌似荒誕不經(jīng)的行為上。
　　 就在公交車?？吭诮瘕埡军c，又一波人上上下下的時候，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我旁邊。他倘使緊趕幾步，足能搶到一個座位，但他沒有這么做。他和我一樣，一只手拉著拉環(huán)，不停地將目光打在我特別耀眼的右手上。這個人長得很厚道，看上去給人一種信賴感。他奕奕的眸子里汪著老成持重與睿智，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說：“這么多的錢你就這樣拿著，也不怕樹大招風，你的作風也太大膽了吧！”
　　 他頓了頓，將聲音提高了一些，繼續(xù)說道：“我是北京懷柔區(qū)刑警支隊隊長，出差無數(shù)次，什么樣的坐乘工具都有過，什么樣的人都見過，遇見你，顛覆了我的三觀。”
　　 他的話很有震撼力。我不知道他是在敲山震虎還是怎么的，反正引來更多的目光投向于他。
　　 我笑了笑，不作答，很是尷尬，好像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現(xiàn)在的社會治安雖然很好，但也要樹立自我防范意識?！彼又f道。
　　 我不知道他應該在哪一個站點下車。但如果他是在市公安局或者刑警大隊站下的話，已經(jīng)錯過了好幾個站點。直到幾近終點站時，他才與我一起下了車，問我到公司還有多遠。當他得知二三百米的距離時才放了心，并一再叮囑我要注意安全。在這期間，他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我聽不到。不過他回電話很是客氣，用非常抱歉的語氣說他在公交車上遇到點事，要晚幾分鐘到，讓他們不要等他?；卮饡r還冠以對方“某刑警隊長”的稱謂。
　　 還有一次坐公交車去市中心辦事，上公交車的人很多。人們也都很自覺地按順序依次上車。輪到我時，我因為之前操作機器毛毛糙糙，食指和大拇指都受了傷，手指插進衣兜里，都能感覺到已經(jīng)觸碰到硬幣，可是鉆心痛疼的手指不爭氣到極點，硬幣在兩指間被撥弄得翻來翻去，就是掏不出來。后面的人雖然不吭聲，但我能感覺得到他們的焦急。就在我大冬天急得額上冒汗的時候，從我身后傳來一位女孩子的聲音。她問我出了什么狀況。我如實回答。她笑了一下說，你進去吧，我替你付了。我連忙謝絕，她大方一笑，笑得非常莞爾。她說人都有困難的時候，幫一把，沒事的哦！她說著走到投幣口把四枚硬幣投了進去。我從沒有得到過如此的禮遇，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期期艾艾地說著感激的話，我相信那一刻我已經(jīng)激動到頂點。錢雖然不多，但代表著一種心態(tài)。這種崇高的心靈，是滾滾紅塵中一張正能量靚麗的名片，遇到是緣。小而言之，她是雪中送炭，使處于黑夜里的人得到一速光，照亮腳下的路。大而言之，是社會和諧的動力，也是因為有了千千萬萬個這樣璀璨明珠一樣的好人好事，人類才從文明走向文明。
　　 光怪陸離的世界永遠都不凋零，不打烊。它的兩面性就如同有天就有地，有黑夜就有白晝，有山重水復就有柳暗花明一樣。
　　 正極如同夜幕里璀璨的星河，一點一點閃爍其中。負極如同蒼穹之中隕落的流星，撕裂黑暗的一道口子，僅存的光芒倏然消失于天際，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