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春風(fēng)(散文)
1979年2月,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打響,上級從我們團抽調(diào)200名戰(zhàn)士充實到前線部隊參戰(zhàn),我們連分得6個名額。
平時我們經(jīng)常講,不當兵會后悔一輩子;當上兵不參戰(zhàn)也是一種終身的遺憾??扇B百十號人,只能有6人前去參戰(zhàn),顯然多數(shù)同志不能如愿。為了避免終身的后悔和遺憾,連里人人寫決心書,堅決要求去前線。記得我的決心書里有這么一句話:對越南小霸的罪惡行徑,別說作為一個戰(zhàn)士,就是作為一個中國人,也絕不能容忍!在全連動員大會上,指導(dǎo)員把我這句話還有其他同志寫得比較到位的地方念了念,用來鼓舞大家的斗志。一時間,全連群情振奮,要求參戰(zhàn)的氣氛空前濃厚。最后連隊黨支部研究決定,6個名額三個排每個排兩個。我們排的兩個都出自我們班,但是另外的兩個同志,沒我的份兒。我找排長、連長和指導(dǎo)員等問為啥不讓我去,回答驚人的一致:你弟兄一個;你弟兄一個;你弟兄一個。
不能參戰(zhàn),就為參戰(zhàn)的戰(zhàn)友做點好事兒吧。當時,我們班班長、副班長均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我是我們班最老的兩個老兵之一,排長便指定我臨時負責(zé)全班的工作。參戰(zhàn)人員名單宣布后,我對班里的同志說,弟兄們,從今天開始,免除兩位參戰(zhàn)戰(zhàn)友的一切公差勤務(wù);他們個人的事情,除了吃飯和睡覺,咱們都替他們干了!話音剛落,同志們一涌而上,這個為他們拆被褥,那個為他們洗衣服……我笨手笨腳干不好這些,便把二人的臟鞋襪搶過來,到盥洗間里打上肥皂反復(fù)刷洗和揉搓,直洗得放在鼻子上吻著沒有臭味兒了為止。
為本班兩位參戰(zhàn)的戰(zhàn)友做完這些,我想起了與我們班斜對門的三班。三班班長孔凡孟和我同年入伍,這次參戰(zhàn)有他。他還代表參戰(zhàn)的6名同志向全連表決心,發(fā)誓奮勇殺敵,絕不給老連隊丟臉。我走進三班,看看孔班長有什么事情需要做。進去一看,他本人為自己干這干那,其他人竟視而不見。
“你們幾個混蛋!”我平時很少說話,更沒有罵過人,這會兒不知哪來的勇氣和力量,指著他們班里的其他幾個在場人員說,“是不是看你們班長要走了,管不著你們了?這些活兒你們要是不干,我和我們班的人過來替你們干!”
人家是一排三班,我是三排八班,和人家既不是一個排又不是一個班;何況,我連個副班長都不是,大頭兵一個,人家完全可以不聽我的,甚至可以與我對罵。沒想到,這純粹嚇唬人的話竟然起了作用。他們立馬動手,幫助他們班長或收拾東西、或拆洗起被褥來。連首長看我們兩個班這樣做了,責(zé)成各班照此辦理。很快其他三位參戰(zhàn)戰(zhàn)友的個人事情,也都被辦得服服帖帖。
送走了參戰(zhàn)的戰(zhàn)友,各項工作歸于正常。這天晚上看電影,全連集合時我與七班一名外號“百事通”的戰(zhàn)友挨得比較近。他靠近我,小聲說:
“知道嗎,提你嘞!”
“你說啥?”我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要提你當干部了!”他提高了一點點聲音。
“算了吧,”我完全不相信他的話,“平時,我連句好聽的話都沒跟連長指導(dǎo)員說過,更不會花錢送禮,也不認識上邊的人,提你也提不了我?。 ?br />
“別不信,今天下午政治處來人考察你了?!?br />
他這一說,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兒。
去年年底,我被團里抽去為軍委工程兵《人民工兵》雜志撰寫關(guān)于我們團搞好裝備管理的三份兒經(jīng)驗材料。這天晚上,在團大禮堂的一個偏房里,團黨委的那篇主要材料初稿拿出來后,我正就如何擬定一個好的標題而絞盡腦汁時,一位個頭不高、滿臉笑容的首長走了進來。由于正在全神貫注地寫東西,我既沒有按《條令》要求起立、立正站好,更沒有戴上帽子打敬禮,只是扭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寫我的材料。我想他肯定站一站就走,不會長時間地呆下去。誰知,他繞到我的對面坐下,張家長李家短地拉起呱來。
“小董,你名字里的那個‘攀’,是攀登的‘攀’,還是盼望的‘盼’?”
本來應(yīng)是攀登的‘攀’,但上學(xué)時老師和我都嫌書寫麻煩,把董攀山寫成董盼山,就是入伍登記表上也是用的盼望的“盼”。不過,來到部隊后,無論在什么情況下尤其是在報紙上發(fā)表稿件時,我用的都是攀登的“攀”,不看我檔案的人是不知道我的曾用名的。不過,此時此刻,我一點兒也不愿意跟他作解釋,更不愿意追問他為什么知道我的曾用名和問這干什么。
“攀登的‘攀’。”我頭也沒抬,聲音還有點冷冷的,實際上是要他快走。
“你今年多大?高中還是初中畢業(yè)?”
哎呀,真是急死人了。知道我的曾用名,還能不知道我多大、什么文化程度?簡直是明知故問!
“二十四,高中。”
我想他應(yīng)該走了吧,沒看我正忙著嗎,真是煩人。到時候交不了差你負責(zé)啊!可是,他還是沒有走的意思。
“現(xiàn)在寫的什么?”
他看我老是埋頭寫東西,竟站起身,把我寫的材料抓在手里,從頭到尾看起來。
我那個急哦,狠不得一把從他手里奪過來。
“我們是如何搞好裝備管理的?”他邊看邊讀,這句話是標題。
“有點俗,”他抬起頭來看著我,“你看這樣好不好,‘從實戰(zhàn)需要出發(fā)搞好裝備管理’”,說著就把材料的原標題改了過來。
我心里豁然一亮。是啊,材料通篇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只一句話,就高度概括了文章的中心思想,凝練、準確、平實、有力。我立馬沒有趕他走的意思了??嗨稼は肓艘煌砩希扒昂蠛髷M制了好幾個標題,都沒有他這個確切、到位、理想。難怪他黏糊起來沒個完,敢情他對寫材料還有一手哩!我正盼望著他能多看看,多修改修改,只見他站起身來,丟下一句“寫吧”,便走了。
我寫材料的對面是團電影組。放映員陳君野是和我同時入伍的菏澤老鄉(xiāng),平時說話很隨便。這時他進來了,劈頭就是一句難聽的:
“你呀,真是個大傻吊!”
“你還是個大傻逼嘞,在我下邊!”由于材料有了一個稱心如意的標題,我也就有心思和他耍貧嘴。
“剛才那個人你知道是誰不?”
“不知道?!?br />
“干部股甄股長,甄再遠。全團干部包括營長、教導(dǎo)員見了他都正兒八經(jīng)的,你倒好,人家跟你說了半天話,你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哦,他就是甄股長,聽說過。提拔干部什么的,他是第一關(guān),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戰(zhàn)士的前途和命運。我有點后悔剛才的無禮。但又一想,無禮就無禮吧,我已當兵四年,還是大頭兵一個,連個副班長都不是,不說與干部絕緣吧,也是出窯的磚定型了。提不了干部,得罪不得罪干部股長無所謂。這么實用主義地一想,也就不怎么后悔了,又埋頭寫起另一份材料來。
……
干部股長和我拉呱,政治處又來考察,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想,深感“百事通”不是糊弄我。實際上,全連都已經(jīng)知道了,唯獨我還蒙在鼓里。第二天,連部文書找到我問,你母親叫什么名字,我回答:董趙氏。他說就沒個正式的名字,要給你填一個重要表格呢。又過了一天,連里接干部股通知,要我還有其他兩位同志到團衛(wèi)生隊查體。至此,提干的說法被完全證實。而之所以提拔我,是因為我業(yè)余報道工作成績突出,年見報15篇以上,部隊需要筆桿子。
時隔36年后的2015年,從部隊團政委位子上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后,又從地方正高位子上退休的我,寫了本反映自己部隊生活經(jīng)歷的書,我的老處長、小說《最后一個軍禮》和同名電影編劇的作者、著名軍旅作家、中國武警政治部原副主任方南江將軍給我寫了序言。其中一段是這樣說的:攀山是個純粹的農(nóng)家子。入伍之后不會鉆管,鄙視權(quán)術(shù),但到哪個單位都受到喜愛和歡迎。究其原因,是他趕上了好時代,時代造就了他,提攜了他。他在鄉(xiāng)間和學(xué)校的那些年,他從軍的那些年,社會的風(fēng)氣、部隊的風(fēng)氣多好啊。我敢說,他從當兵到晉升為我軍的上校,沒有為升遷找過一次人,花過一分錢。看看他參軍、提干的過程,看看他從部隊到機關(guān)和從機關(guān)到部隊任職的經(jīng)歷,這一點相當可信?;貞浤莻€時代,是為了喚回那時的春風(fēng)……
我想,我之所以能夠成長進步,將軍的這段話做了最好的詮釋。
喚回春風(fēng)。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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