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海邊黃昏，我們走在欄桿邊，眺望大海。這時，沒有晴空里的一望無際，灰暗的天空下，海水翻滾著涌向岸邊，銀白的沙灘上散落著游玩的人們。
　　 母親緊貼著我兒時玩伴阿玲的身子，慢慢走在軟軟的沙灘上，我不時回頭給她們搶拍一張照片。我們說說笑笑，靠近海浪涌來的沙灘邊緣，兒子的舅舅趁機又搶拍幾張合影。也許是春天不時飄落細雨，人們趁著黃昏沒有雨滴都出來溜達了，有個孩子在沙子里挖坑做火灶，就像我們兒時過家家一樣；有個孩子一屁股坐在濕漉漉的沙灘，海水一浪接一浪地涌過來，他也懶得逃跑，任由海水漫過腳和身子……
　　 母親一直和我的兒時玩伴阿玲，說著以前的往事。我離開沙灘走到礁石邊，遇上一對新人拍攝婚紗照。我退回到礁石另一側(cè)，拍攝海水中的大礁石，聆聽大海的聲音。當(dāng)我返回沙灘，母親還在與阿玲說著陳年往事。阿玲說在那個鄉(xiāng)下衛(wèi)生院生活的兩年，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她和姐姐終于能與媽媽、弟弟生活在一起了。她的爸爸因為在外地上班，一年也見不上幾次。起初被父母安排在爺爺奶奶身邊的日子是童年時的意難平，她很珍惜和母親、姐姐、弟弟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阿玲說最羨慕我們小時候生活在自己的父母身邊，她現(xiàn)在還能憶起來我家玩時我母親做菜的香味兒。我已忘了那些細碎的瑣事兒，只記得她小時候穿著白底蘭花的襯衣，梳著小小的麻花辮。另一個小玩伴阿妹，也穿著同樣的花襯衣，梳著齊腰長的麻花辮。白皙瘦弱的兩個小女孩偷偷拿出白色的塑料東西，說是送給我們當(dāng)氣球吹。我穿著土氣的棉布衣服，腳上是廉價的塑料涼鞋，和幾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小伙伴兒接過來，鼓起勁吹起來，吹得腮幫子發(fā)酸。我們開心地玩著手里的塑料制品，相約去公社木樓的縫隙偷看樓下手術(shù)室的場面。幾個孩子輕腳輕手走向二樓，然后趴下來透過木板縫隙看下面正在進行的手術(shù)。也許是怕被大人發(fā)現(xiàn)，我們不敢戀戰(zhàn)，躡手躡腳慢慢退下來了。
　　 記得有年附近村里燒山失火，因為救山火，一位少女犧牲了。后來又因為修公路，一位修路者被炸成重傷，沒有搶救過來。我們聽聞此悲痛的消息，第一次知道英雄事跡就發(fā)生在身邊，第一次沒有踏上手術(shù)室的木樓上。后來，學(xué)校組織憶苦思甜的活動，我們吃著白菜熬煮的粥，聽著大隊干部講述舊社會的故事，才知幸福的生活是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大家暗自下決心要好好讀書，走出大山，以后報效祖國。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我們立秋后轉(zhuǎn)移了玩耍的地方，繞到木樓后面滿是墳地的茶山上，尋找茶花。那時只聽說紅軍部隊經(jīng)過這里，有犧牲的紅軍戰(zhàn)士埋葬在茶山上。后來才知曉，紅二、六軍團路過此地去參加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當(dāng)?shù)赜袩嵫嗄攴e極參軍，有幾位紅軍戰(zhàn)士犧牲在長征路上了。
　　 茶山上春天有淺綠的茶萢、茶耳，吃起來有淡淡的甜味兒，是兒時的美味兒。到了秋天，學(xué)校組織采摘茶籽的活動，吮吸白色茶花里的甜汁是最美的享受，大家覺得比蜂蜜水還甜。
　　 就在那年開學(xué)時，我才知道穿白底藍花衣服的阿玲和阿妹都轉(zhuǎn)學(xué)到城里讀書了。我奔跑在田埂上，希望有一天也能進城讀書。那是流行用彩色蕾絲扎馬尾的年代，我托一個小玩伴從牛車河買來藍色的蕾絲，夾在信封里，寄給城里的阿玲，覺得她的花襯衣適合用藍色的蕾絲頭飾襯托。后來，因為父母工作到了異地，我就與阿玲失去了聯(lián)系。當(dāng)我們來到沿海城市時，因為微信又聯(lián)系到一起。她來到沿海城市好多年了，就在當(dāng)年偉人畫了一個圈的珠海工作。我們再次相見，都已步入中年，到了人生的秋天。
　　 她說當(dāng)年因為上班的學(xué)校流行去外地求職，她也加入到這個行列。來到珠海求職，一待就是好多年，如今兒子上大學(xué)了，她也快退休了。每次漫步在海邊的銀灘，就會想起她母親做蒸餾水時上游的那片河灘。
　　 她談到小時候吃過的苦，我覺得猶如天方夜譚。她說小時候離開媽媽的日子很是煎熬，夏天走在爺爺奶奶家附近燙腳的沙灘，最渴望的是有一雙涼鞋；冬天走在冰冷的巖石上，最盼望的是有雙保暖的棉鞋。也許是那時的欠缺，讓她一直有收藏鞋子的愛好。聽著她的童年故事，我第一次知道生活在父母身邊是多么幸福。
　　 如今走在珠海的銀色沙灘，我會想起鄉(xiāng)下的河灘。河邊柳樹成蔭，柳樹下的沙灘、鵝卵石、野草、龜?shù)?，都是記憶里最美的畫面。那年母親生病了，她慕名去大庸的雙溪橋治病，那祖?zhèn)麽t(yī)生用中藥治療，藥到病除。其中有個藥方是必須采摘幾種野草，配上蜂蜜，去衛(wèi)生院碾壓做成藥丸服用。于是，采摘野草成了我們童年時最快樂的時光。黃昏，夕陽西下，河水悠悠，小草樹木染上了金黃色。田野邊，沙灘邊，留下母親和我們小小的身影。就是這片在柳蔭下的沙灘上，我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龜?shù)?，如獲至寶……
　　 離沙灘不遠的下游，有一口水井，水質(zhì)清澈，無論是夏天暴雨傾盆而下，洪流肆虐，還是天干無雨，河流水位下降，露出三分之二的河床，井水依然平靜無瀾，清澈見底。
　　 夏天炎熱難耐，我們幾個小伙伴兒會偷偷溜到沙灘上玩耍，趁沒大人時就撲通一聲跳入河中來個狗爬式，在水中來回游動，有時把褲腳和腰部一扎，就成了我們的游泳圈。那時，我們?nèi)粲龅桨⒘岬哪赣H一個人在井邊做蒸餾水，為了不驚動她，我們悄悄躲藏在岸邊的黃荊樹條中，弓著腰往上游轉(zhuǎn)移，等她離開了我們再回到井邊的河中。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們偷偷下河被母親知道后，我迎來一頓暴揍。我那時特別希望有個哥哥給我承擔(dān)責(zé)任，我就沒有被體罰的機會了。那時母親特別強調(diào)擒賊先擒王，我這個老大就是她壓制暴揍的對象。
　　 現(xiàn)在走在珠海的銀灘，母親就會憶起阿玲的母親給她碾藥丸，說她工作服務(wù)態(tài)度好，是她最好的朋友。阿玲說她母親對工作認真負責(zé)，卻忽略了她和姐姐的感受。我就說那個年代提倡的是奉獻精神，父輩們學(xué)習(xí)的榜樣是焦裕祿，為了工作可以夜以繼日地奔波，為當(dāng)?shù)氐睦习傩辗?wù)，是他們無私奉獻的精神。她教育我們，工作要戒驕戒躁，堅持原則，大公無私。阿玲如今似乎都不能釋懷，她忘不了童年時被她父母安置在爺爺奶奶家的時光。我們覺得要感謝的是如阿玲她母親這樣的基層醫(yī)務(wù)人員，當(dāng)?shù)匕傩詹挥萌ミh方的縣城治病。地處大山深處的老家天高皇帝遠，高山峽谷路難走，如今時代發(fā)展了，人們談?wù)摰氖钱?dāng)年基層的衛(wèi)生院大夫和村里的赤腳醫(yī)生，那時沒有高昂的醫(yī)療費。
　　 看著銀灘上玩耍的游人，我們說得最多的是在小學(xué)那段時光的快樂。阿玲說來到母親身邊，終于有新鞋穿了。我不能感同身受，我們一直生活在父母身邊，雖然穿的是棉布衣褲、廉價的松緊鞋或塑料涼鞋，但母親燒得一手好菜，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粗茶淡飯的日子依然充滿幸福感。
　　 如今離開那里幾十年了，依然記得日出東升的山峰，日落西山的河流，依然記得田間白色的棉花，金黃的稻浪，綠色的柳蔭，金色的沙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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