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侄女”范秀萍 (散文)
那天是正月十六,早晨淅淅瀝瀝的下了雨,下午雖然停了雨,天氣卻依舊陰翳,路上濕漉漉的。吃了中飯不久,她來了,帶著風塵仆仆的氣息,帶著滿臉的笑容和一貫的熱情。見到她,母親的高興藏都藏不住,笑容都嵌進了每一道皺褶里。
母親拉著她的手,朗聲叫著老侄女,問吃飯了沒?答帶了飯,剛剛坐電瓶車上吃了進來的。聽了這話,母親顯然有點生氣,說總是這么見外,到家門口了還在外面吃飯,肯定又吃冷的了。說完又道,都兩個多月不見了,真的想你。她回應著,是吶是吶,我也想阿姨,來過好幾次了,說你一直在海門。昨天,我也來了,租客說你今天會回來,我就又過來了。
母親隨后拉著她的手走進了東房間。兩個人笑臉相向、膝蓋相對,就這樣開始了她們的對話,而我,無形中成了打醬油的。
很快,母親和她兩個人說起了專屬于她們那個圈子的人和事,比如誰因為癡呆癥又把大小便拉身上了,那天,恰好她去了,又恰好老人的女兒接到電話要出去。她告訴母親,別看人癡呆癥了,腦子也有清醒的時候,有時還是蠻聽話的。后來,她替其擦洗了身子,換了干凈的衣服;比如久病臥床的誰昨天出來走路了,步子還挺穩(wěn)健的,說著,她把手機里的照片給母親看,還問,阿姨你看,是不是挺精神的?比如誰最近因為天氣冷,一直懶床上不想起來,她跟他說了,一直躺著不好的,要是沒哪里不舒服的話,我扶著走幾步,這樣每天走幾步,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就可以像年輕人一樣看風景聞花香了;再比如那天誰說好久沒吃餛飩了,苦于弄不了了,都快想不出薺菜餛飩的味道了。她說,一聽這話,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于是,立馬去菜市場自掏腰包買了新鮮的肉和皮子,又騎電瓶車回到家里,從自家地里挑了新鮮的薺菜回到老人的老屋,清洗了、剁了餡兒現(xiàn)包了餛飩,下了鍋,煮熟了給老人吃了,隨后,又把其余的餛飩分小包,一包包放進了冰箱。
那天,母親和她的對話就像散步,帶著隨心所欲的散淡,卻似乎又有明確的方向。她們的話題在從餛飩上延到那個名叫江念琴的、85歲的老人身上后就梭巡不前了,兩個人都嗟嘆老人命運太坎坷,是真的可憐,叫人心疼。她們絮叨著那老人的經(jīng)歷,說老伴兒、兒子、女兒前幾年都因病相繼去世了,有一個孫兒,卻好幾年了一直聯(lián)系不上,留下她一個孤孤單單的老人,守著一座空落落的老屋。街道、鄰居數(shù)次勸說讓老人到養(yǎng)老院去,說那里起碼白天夜晚都有人陪伴,老人卻總是不愿,說,這座房子是她的根,得為孫兒守著。老人還說,要是她不在家了,萬一哪一天孫兒想回家了,打不開門的。說到這里,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又說,人人都會老,像這樣的孤寡老人,不管我現(xiàn)在作為南通護理有限公司“連之花”的成員,還是以后不做這項工作了,我都會常常去看望她、幫助她的,她真的太可憐。
也是從那些對話中,我漸漸感覺到了一種美,那美,不驚天動地,不驚動時光,甚至不驚動清風,卻像流水漫漫,在悄無聲息中慢慢沁潤了我的心肝脾肺,叫我不由自主生出許多感動,并要大聲說出對眼前人的真心贊美。
是的,這樣的美,就像夏夜里的一只綠眼睛,總是在不經(jīng)意中透過心房的窗簾;就像開在春天里的一朵野花,總是在渾然不覺中侵入腦海并久久不會枯萎。也是在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萌生了要將其作為美在海門的人物,寫進我的文字里——
其后,在她為母親細心剪了指甲,測了血壓后,我開始了與她的對話。其實,那天,基于她還要趕到另一位老人家里去,我們的對話時間并不長。好在此前,我與她有過數(shù)度會面,加上數(shù)日后的夜晚,我們又有過微信交流。
我知道她名叫范秀萍,一個名字里都透著質(zhì)樸秀慧的女子。她告訴我,她從事這項居家養(yǎng)老服務工作已經(jīng)近三年。她說,一開始從事這項工作,并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從廠里退休后,該找點事兒做做。她說,直到做了以后,才慢慢明白,這是一項需要耐心和細心,需要秉著一顆良善之心才能做好的工作。
她的工作沒有明確的上下班時限,但有良心陪伴,她無怨無悔。她覺得為此即使苦點累點,花再多的時間和精力都無所謂。她說,更何況自己才五十多歲,有大把的力氣。說到這里,她笑了。
每天,不管晴天日麗還是刮風下雨,她總是大清早的,就從家里出發(fā)了。至于季節(jié)的更迭,寒風的襲擾,驕陽的炙烤,她的話說得云淡風輕:這個真的不算什么。我問,每天要走多少路?每月要管多少老人?她抱歉地回答,我不是土生土長的包場人,對那些路程沒有確切的印象,但我那輛新?lián)Q的電瓶車每天總是滿電出發(fā),到晚上回家的時候就沒電了。作為變相的估算,后來她把所走的路作了界定:南至萬年小海,北至距包場鎮(zhèn)五公里開外的長橋村;東與六甲鎮(zhèn)接壤,西與正余邢柏村接軌;東北至海門港新區(qū),西北至河塘村等。
可以說,在這片包場的土地上,她的足跡幾乎遍布了每一個方向,每一條大路小巷,連通了她負責的二百多位老人的房舍。在這些猶如棋子般分散在包場各個角落的老人中,有如江念琴一樣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有兒女不在身邊、老夫老妻雙雙枯守的行動不便老人,有長期臥床不起的病痛纏身的老人,也有行動尚能自如,言語尚能對答,卻不知道大小便的癡呆癥老人。在這些老人中,間隔時間短的需要她一周上門服務兩次,長的一月上門一次。
除了這些約定的,還有一些是沒有規(guī)定的,是出于牽掛和放不下心的,另外抽時間上門做額外的無償服務的,比如哪位老人的頭發(fā)需要修理了,出門又不方便,她便帶了一套自備理發(fā)的工具,包括洗發(fā)吹風的整套行頭去了。說起她的剪發(fā)手藝,我母親就說,要比專業(yè)理發(fā)的都要好;再比如那位熱衷種花的老漢,花盆需要搬出去曬太陽了,而憑他佝僂的身子骨是萬萬不能的,于是,一個電話,一聲老侄女,或者心有靈犀的,她恰好趕去了;比如哪位老人的地里雜草茂盛了,甚至只是垃圾桶滿了等等。于那些老人而言,她是他們公認的好侄女,是多面手、巧手、能人,更是熱心人,是好人。
說到這好人二字,她帶著滿臉的不好意思說,對于這些行動不便的老人來說,小事也是大事,我能做的,就是盡量把小事做好,能夠替他們多做一些是一些。人,誰都會老,這些老人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誰還沒有尷尬困難的時候。
話說得質(zhì)樸,一如她的為人。我想,也許正是有了許許多多像范秀萍這樣質(zhì)樸善良的人,我們神州大地的美才美出了底蘊,美出了深度,美出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