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憶韓兄(散文)
韓利嘉老兄雖然離我們而去了,永遠地。但他的音容相貌,他的所作所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時時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也是永遠地。
一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們兩個都在濟南軍區(qū)司令部直工部組織處當干事。那時的我,三十郎當歲,血氣方剛,在單位不是很謙虛,在家里更不謙虛,時常與老婆出現(xiàn)點兒“家務爭端”。這天中午吃午飯,因在某件事情上意見一致不起來,又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一氣之下,把飯桌掀了個底朝天,盤子碗全摔碎,飯菜濺了一客廳。我摔的嘛,老婆當然不會去收拾;而我呢,男子漢大丈夫有志氣,更不能服軟。就這樣,撂在了那兒。整個家里狼藉一片,把剛上小學的兒子嚇得也不敢大聲說話了。
與我一樓之隔居住的韓利嘉老兄知道了。他完全像一位家兄那樣趕到我家里,先是安慰我老婆,說是兩口子之間拌幾句嘴是常有的事,不要往心里去;然后批評我不該這么沖動??次依掀诺较茨橀g里擦洗眼淚,又對著我的耳朵壓低聲音偷偷地說:“老董,趁我在這里,咱倆趕快收拾起來吧,這樣你也有個臺階下?!闭f著,他先是把飯桌扶起來,然后又拿起笤帚、簸箕打掃地上的粉碎物。我造的孽,怎能讓老大哥一人勞駕?便也馬上拿起拖把和擦桌布,和韓老兄一起,將地面和桌椅板凳等擦拭干凈。
一場家庭風暴過去了,可韓兄對我的幫助提高可不小。他不但是干工作的高手,也是生活上的高手?。∪绻形胰ヌ幚磉@樣的家庭矛盾,最多是幫助人家把衛(wèi)生整理一下了事,決不會想到“下臺階”的層面,更不會“壓低聲音偷偷地說”。難怪他和梁老師恩恩愛愛一輩子,相敬如賓,高,實在是高!
從此,在我們家里,雖說拌嘴的事兒還時有發(fā)生,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破壞“基本建設”、影響鄰居安寧和不利于孩子成長等大的矛盾沖突。
后來,我離開機關到軍區(qū)某部倉庫任職。和韓老兄盡管不朝夕相處了,但無論在學習、工作還是在生活上,都經常不斷地與他交流,更多地是請教于他。
二
1991年前后,部隊提出把青年工作搞活躍。此時,我在某部倉庫政治處任副主任。從這一大的背景出發(fā),我準備寫一篇研究文章。大的題目是:談談活躍青年工作的幾個問題。然后,擬寫四個部分:一是要把青年工作放到應有的位置,像抓黨委、支部建設那樣抓團支部建設;二是強化團員的先進意識,不能把團員混同于青年群眾;三是正確理解“適合青年特點做工作”的含義,始終把思想教育放在首位,不能為玩而玩、為樂而樂;四是加強對青年工作的組織領導。大的框架定下后,我便電話請教韓老兄,看這樣寫行不行。
“把一、三、四三個大問題全拿掉,只抓住第二個增強團員的先進意識寫就行了?!表n兄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我一想,也是??!當前,青年工作之所以不活躍,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團員缺乏先進意識,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青年群眾,團員沒有團員的樣子。不把這一點突出出來,別的東西寫一大堆,勢必把閃光的東西淹沒掉。再說,什么放到應有位置啦,采取合適的活動方式啦,加強領導啦云云,都很一般,沒有新意。根據(jù)韓兄的要求,我以“活躍青年工作必須強化團員的先進意識”為標題和中心思想,然后緊緊圍繞著它寫了三個部分:一是引導團員認清自身的價值和作用,切實增強光榮感;二是破除“戰(zhàn)士就是當然的團員”的思想,把好組織發(fā)展關;三是提高團員教育活動的質量,不能文體化,低層次。每一部分也都圍繞著增強先進意識擺表現(xiàn),論危害,挖根源,提對策。文章發(fā)出后,先后被軍區(qū)的《政治工作簡報》《空軍政治學院學報》《青年工作論壇》等多家報刊原文刊登,還被軍區(qū)政治部評為“青年工作征文”二等獎。1992年3月,我被任命為政治處主任。
在倉庫任政治處副主任、主任的5年間,我在干好工作的同時,先后在軍內外報刊發(fā)表研究文章、經驗總結、理論短文等共50篇,其中中央和國家級報刊8篇,有兩篇在《解放軍報》分別獲二、三等獎,為我轉業(yè)到地方后評上正高職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這些文章的落款盡管是我的小名,其實真正的作者是韓老兄啊!
三
1995年1月,我被任命為某部倉庫政委。政委嘛,黨委書記,一班之長,很重要的一項職責就是用干部,尤其是把班子成員“運轉”起來,多產生幾個正團、副團;否則,你這個政委就是吃干飯的,就是草包,飯桶。不久,已是組織處處長的韓兄被重用為干部處處長,我便經常不斷地向他匯報工作,“布置任務”。
這年年底,我和我們倉庫主任郭范坤一起到軍區(qū)五所參加直屬隊黨委擴大會。會議分組討論時,聽另一個單位的領導同志講,干部處韓處長到會上來了。說是縣級武裝部由地方回歸部隊后,缺少部長和政委。韓處長來的目的,就是考查直屬隊各單位現(xiàn)有的副團職干部中,有沒有適合到武裝部工作的。我一聽很高興。午飯過后,我也不管韓兄睡不睡午覺,拉著郭主任就找到了韓兄休息和臨時辦公的房間。
“聽說你來物色部長、政委?”我單刀直入,一句客套和鋪墊的語句也沒有。
“是啊,你們單位有合適的人選?”韓兄也不啰嗦。
“我們兩個副主任能不能給考慮考慮?”我說。
這里所說的兩個副主任,是指我們倉庫一個負責業(yè)務工作的副主任徐炳青,另一個是負責后勤工作的副主任鄭國興。他們兩個與我同年入伍,任正營時間都比我早,而且干得都不錯,其德才表現(xiàn)、工作實績等,提個正團綽綽有余。我現(xiàn)在已正團兩年,人家還是副團;不幫兩人想想辦法,盡快地解決正團,我心里總是沉甸甸的。再說,把兩人推薦出去,騰出位子來,也好解決下面正營、副營、正連、副連等一系列干部的職務問題?。∷?,逮住機會我就向韓兄嚷嚷這件事兒。
“部長的位子沒有了,政委還有一個??墒牵銈儍蓚€副主任都不是政工干部?。 ?br />
這個干部工作的基本常識我還是懂得一點的。政委只能由團副政委或政治處主任接替,軍事業(yè)務干部、后勤干部,就是報上去,上面也不會批。我輕松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他們兩個有政工經歷沒有?”韓兄反而啟發(fā)性地問我說。
這時,我們郭主任搶先回答了:
“我們徐副主任是教導員出身?!?br />
徐炳青最早是業(yè)務處助理員,后來到我們修理所干政治教導員。3年前提升為業(yè)務處長,去年升任為倉庫業(yè)務副主任。
“好,”韓兄一抬右手說,“回去問一下徐炳青,看他愿不愿意去萊陽武裝部當政委。愿意去,老董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br />
告別了韓兄,我和郭主任越想越激動。韓老兄呢,連我們單位和徐副主任的一口涼水也沒喝啊!我們的黨,我們的軍隊之所以能夠堅持下來,并在十八大以后實現(xiàn)了海晏河清,就是因為有劉源、韓兄這樣的中國脊梁。
沒出一個月,徐副主任萊陽市武裝部政委的命令下了。接下來正如我愿,我們倉庫副團、正營、副營的提了一大竄兒,最后的副連職崗位還空了兩個,真正達到了“思想要穩(wěn)定,干部要流動”的理想境界。像這樣全庫干部職務的“大循環(huán)”,一連持續(xù)了好幾年。班子團結,干部高興,戰(zhàn)士勁足,不僅圓滿完成了總參防化部賦予我們的業(yè)務建設正規(guī)劃的試點任務,政治工作、管理工作、后勤工作等,都連年受到上級的表揚。
1995年,我們倉庫受到濟南軍區(qū)司令部的集體嘉獎。
1996年,我榮立個人三等功。
韓老兄,我和我們單位的軍功章,都有您的一半。
四
2020年,是我們組織處老處長方南江將軍去世兩周年。這年6月,由其發(fā)小和生前好友發(fā)起,準備出一本懷念方南江的集子,讓同志們寫一寫和方南江相處的點點滴滴??紤]到我是原直工部組織處的干事,在方南江直接關懷下工作過,便任命我為牽頭人,把原濟南軍區(qū)司令部、直工部特別是組織處的同志懷念方南江的文章收集一下。
要知道,這時的我已經轉業(yè)到地方后又退休多年,盡管在直工部微信群里自封為“群主兼直屬集團軍軍長”,但發(fā)個防疫、生活小常識和米黃色的段子可以,真正動員大家提起筆來寫文章,不知道有人響應不響應。更何況,當年直工部的部長、處長、干事們,大都六十多、七十歲的人了,身體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誰聽我的招呼、絞盡腦汁去寫呢?抱著試試看看的心態(tài),我便在“直工部群”里下了個“通知”,請大家盡可能地寫一寫。
也就是一天多以后,我的微信響了一下。打開一看,竟是韓老兄寫來的懷念方南江的文章。文章洋洋灑灑有6000多字,既有對方南江老處長愛崗敬業(yè)精神的謳歌,又有對他兄弟般情義的展現(xiàn),還有對他高超領導藝術的具體描繪,且語言老辣、生動、形象,實在是一篇難得的佳作。我正要將文章發(fā)給組稿人,突然,韓老兄來電話了:
“老董,你先別急著發(fā)給人家,有幾個地方還需要推敲推敲?!?br />
“已經很好了,還推敲啥。”
我之所以這樣勸韓兄,一是文章確實質量夠高,不用修改;二是韓兄的病情最近有所加重。他給我打這個電話時,聽得出,滿聽筒里都是濃重的鼻音和不停地咳嗽聲。出于對他身體的關心,我勸他這樣就行。
“唉,既然寫了,就要把要說的話表達出來,表達到位。”說著又粗重地喘起氣來。
到了晚上,他就把修改稿發(fā)給了我。果然,這一稿在思想內容上更加深刻,在語句上更加洗練。我想,這應該可以了吧,當年在處里起草領導講話、工作總結時,也不過如此。何況,文責自負,人家主編并沒有過高的要求。沒想到的是,臨睡覺的時候,他又給我發(fā)來了第三稿,并附言說,原稿錯了一個字,我把它改過來了。請以此稿為準。
就這樣,一篇完全出于自愿撰寫的稿子,韓兄竟然修改了三遍,且都是電腦打印的,可謂是一絲不茍。更使人深受感動的是,寫完這篇之后,他又寫了第二篇懷念方南江的文章和一首詩。前后不到一個周,竟然抱病寫了三篇。韓老兄,您在乎的不是您自己的身體,您在乎的是和老首長、老戰(zhàn)友之間的一片深情??!
這次組稿,原直工部的首長和戰(zhàn)友們共寫各類懷念文章11篇。老部長張建中將軍還為該書作了既大氣磅礴又滿懷深情的序言。據(jù)發(fā)起人傳來的消息說,同方南江身前工作過的原濟南軍區(qū)政治部、中國武警等大單位相比,原濟南軍區(qū)司令部的稿件數(shù)量最多,質量也最高。
我深知,這不是我牽頭牽得好,也不是我這個群主兼直屬集團軍軍長有號召力,實在是韓老兄帶了一個好頭??!
五
2020年12月1日晚我外出辦事。在回來的公交車上,先后接到張和義、王波兩位老戰(zhàn)友的微信。他們沉痛地告訴我,韓老兄因病醫(yī)治無效,于今天上午10點與世長辭。
我盡管知道韓兄病重,但還是感到太突然。10月份的時候,我和王波到他家里看望過他。那時的他,盡管說話沙啞,但還是熱情地為我們端茶遞水,活動自如,想不到只一個多月,今天,就……唉,我說我這一段時間,盡管查體沒什么大礙,可老是覺得頭昏腦漲、腰酸背疼、渾身不適呢,難道是韓兄既不愿意打攪我們,又與我們戀戀不舍的一種告別嗎?小時候,常聽大人講,人與人之間是有靈犀的,有人即將去世時,他的親人哪怕遠在千里、萬里,毫不知情,身上也有這樣那樣的反應。是的,我的不適,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感應吧。我向和義發(fā)微信,問他是不是將此不幸的消息在直工部微信群里發(fā)一發(fā),讓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告別一下韓兄。和義回信說,韓兄身前有要求,不告訴大家,不保留骨灰,不給戰(zhàn)友們添麻煩。按照韓兄的遺愿,等3號下午遺體火化完以后,再告訴原直工部的弟兄們吧。
韓兄啊韓兄,您從來都是想著別人,就是在自己后事的處理上,您也是為別人著想?。?br />
3號下午1點,韓老兄的遺體告別儀式在濟南粟山殯儀館舉行。盡管不告訴大家,但原直工部組織處老處長李續(xù)政委趕來了、老部長于永初政委趕來了,老戰(zhàn)友侯豐田、李華永、孫一軍、李勝偉、尹貽貴等趕來了,原濟南軍區(qū)司令部機關和直屬隊的領導路秀儒、侯希祿、魏航、葛春林、張沛如、康建斌、宋永山、李殿海等趕來了;加上韓兄的家屬和其它親人,約有120多人。伴隨著低沉的哀樂,大家緩緩步入告別廳,手捧鮮花,向韓兄的遺體三鞠躬。無論男女老少,個個淚流滿面,甚至痛哭失聲。有的走出告別廳老遠了,還在別人的摻扶下大聲地痛哭著。
下午3點整,我準時把張和義老戰(zhàn)友提前擬好的“告知書”發(fā)在直工部微信群里,立刻掀起了再一波的悼念高潮:
“韓利嘉老戰(zhàn)友一路走好!”
“韓利嘉處長千古!”
“深切哀悼韓利嘉主任!”
“……”
直工部老部長張建中、曹明常、方文生、張守喜,和老處長韓延起、秦文廷、劉健、王洪國、王洪啟,以及所有在群里的老參謀、老干事們,都在圈里發(fā)了微信,對韓兄的去世表示深切的哀悼,對其家屬表示真誠的慰問。張建中將軍發(fā)了微信還不算,又打電話給我,讓我設法轉告梁老師和韓宵磊,讓他們節(jié)哀順便,愿利嘉老戰(zhàn)友一路走好!
韓老兄,您看到了嗎,這就是您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
這里,我想借用一下許家祥老戰(zhàn)友懷念方南江老處長的一句話作為文章的結尾:您走了,我們失去了一位好戰(zhàn)友,天堂里多了一位正直、善良、睿智、和藹、重情重義、才華橫溢的干部處長、大軍區(qū)司令部辦公室主任。
感謝賜稿流年,祝寫作愉快。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