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韓“三光”的人生(微小說)
韓三光今年七十多歲了,家住靠山鎮(zhèn)臨水村,世代務農,是個勤勞而又本分的莊戶人。其實,他的本名叫韓富貴,韓三光只是他的綽號。
談到綽號的由來,就不得不提他的身世。上世紀五十年代,伴隨著新中國成立的腳步,一個新的生命降生在人間。建國之初,一窮二白,百事待興。過慣了苦日子的父母,希望新生命的來臨能改變命運,于是便給孩子取名“富貴”。可惜事與愿違,沒過幾年,父母就相繼去世。從此,富貴成了孤兒,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在政府照顧和鄉(xiāng)親們的幫襯下,他總算長大成人。
由于自小營養(yǎng)不良,導致他過早脫發(fā),腦門光光,看上去長相有些著急。就為這,沒少遭同伴取笑,說他自帶燈泡,晚上省燈油錢。就這樣,光腦門兒成了他的標簽,“三光”之一由此誕生。
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失去了家庭的溫暖,無依無靠的他日子過得相當艱難,讀書更是奢望。由于沒有一技之能,只能在貧困線下掙扎,他成了遠近聞名的困難戶。那些勢利小人免不了背后指點,戲謔其為“窮光蛋”,此即“三光”之二。
苦孩子窮日子,配上一副“老成”的外貌,哪個姑娘會愿意嫁給這樣的人家?一來二去,婚事就被耽誤了。這下倒好,本來就無父無母無兄弟,如今又多了項沒媳婦,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光棍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到此,“三光”也就湊齊了。
一個人的生活過于寂寞,為了打發(fā)難耐的時光,給冷清的家增添點“人氣”,他買了幾只鴿子,在水缸里養(yǎng)魚。沒事就聽鴿子叫,看魚兒游,有什么心里話就對著它們念叨,就像自己的家庭成員一樣。有了它們的陪伴,日子過得倒也悠閑和充實(就是某些人眼里的“窮自在”)。
時光就這樣漸漸消逝,春去冬來,無數個輪回,韓三光也步入老年。歲月改變了他的容顏,可是日子過得卻“濤聲依舊”。
三光的家庭情況,引起了農商行駐村扶貧干部王健的注意。通過考察,他發(fā)現此處就像地名一樣:靠山臨水,青草葳蕤。由此,他產生一個想法:扶持三光養(yǎng)羊,觸手可及的青草提供了免費的午餐,可以降低飼養(yǎng)成本。放羊不需要多大的體力,特別適合三光這樣上年紀的人。見面一談,三光求之不得。經過一番緊鑼密鼓地運作,無息貸款終于到手,白云般的羊群就此飄進了“韓府”。
一向窮慣了的三光,面對這么一筆“意外之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從娘胎起,他也沒置辦過什么像樣的家產,聽著“咩咩”的羊叫,如墜云霧一般。
因為來之不易,所以懂得珍惜。三光對這些羊群,那是百般呵護,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冬天天冷,他怕羊兒著涼,把它們趕到屋子里同住。當然,還有另一層考慮,他怕招賊,和羊待在一起放心。
可以想象,與鴿子、羊群同處一室,金玉(屎尿)滿堂,那是何等的味道。說句不好聽的話,鴿子屎掉鍋里,那是“家常便飯”。擱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可三光就像沒事人似的。當別人質疑時,他還振振有詞:“你們都說我是光棍一個。瞧一瞧,如今我可是陸??眨ㄑ?、魚、鴿子)三軍司令了,威風不?”弄得人家哭笑不得。三光才不管呢,只要自己高興,別人愛說啥說啥。
有羊放著,三光格外精神。窩囊一輩子,見人低聲下氣,如今做了羊倌兒,對著群羊吆五喝六,他終于找回了自尊,著實體驗了一把當領導的感覺。尤其是賣了羊,換回大把的票子,他就像打了雞血,腰桿也變得挺直起來。
這天,他像往常一樣外出放羊。天色漸晚,伴著夕陽的余暉,他踏上了歸程。望著眼前日趨壯大的“羊族”,三光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兒。盡管五音不全,他卻渾不在意:唱歌不就是圖個樂和嗎。
被歌聲吸引,同樣回家的伙計老張湊了上來,嬉皮笑臉地調侃道:“喲,韓鬼子回來了,三光掃蕩戰(zhàn)果不錯啊,把羊都搶來了?!币宦犨@話,三光的臉立馬由晴變陰,沖著老張吼道:“從今往后不許再拿外號和我打镲。我有名字:韓!富!貴!”老張聽了嚇一跳,無端被訓斥,感覺有點莫名其妙。他怎么也沒想到,逆來順受一輩子的三光,竟然一反常態(tài)。這還是那個夾著尾巴做人的他嗎?發(fā)的什么神經啊!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行為失態(tài),三光(不,韓富貴)緩和了語氣:“如今我已不是三光了。在王同志的扶持下,我已經脫貧,窮光蛋這頂帽子該摘了。光腦門嗎,好辦!明天我就進城買頂假發(fā)戴上,也不是什么問題。另外,我再告訴你個秘密。”說到這里,他狡黠地一笑,臉上的皺紋開成子一朵花:“我和鄰村的田寡婦好上了,秋后就準備結婚,到時你可要來喝喜酒喲?!?br />
老張一聽,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老伙計,仿佛才認識他一般。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沒想到老了老了,富貴竟然活出了人樣。他一改嬉戲之情,平生第一次鄭重其事:“富貴,作為朋友,我打心里替你高興。成功脫單,我得提前賀喜,祝福你有一個幸福的晚年?!?br />
聽罷這番肺腑之言,富貴眼含熱淚,激動地拍了拍老伙計的肩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狠心地轉過頭,“啪”地甩出一個響鞭,劃破了天空的寧靜,余音在山水間久久回蕩。
羊群開始蠕動,像一片浮云,慢慢消失在遠方的天際。霞光染紅的池塘,彌漫著夢一般的迷幻。一對鴛鴦如影隨形,訴說著不老的傳說,童話的故事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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