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九里山中姊妹花(小說)
一、北上峽谷選廠址
20世紀(jì)60年代初,豫西宛城區(qū)域南召縣境內(nèi)的九里山溝里,來了一批科技勘察人員,他們是響應(yīng)號召來這里選點建軍工廠的先遣隊伍。帶隊的是一位年輕有為的蒙古族夏力班達(dá),他精練騎射術(shù)穿山越嶺無所阻擋。配備的助手參謀趙俊奎、后勤科長張寶來、攝影師伍蘭、司機馬凱等也都是英姿勃發(fā)的精兵強將。
深山溝里建兵工廠,夏力班達(dá)感受到了一份歷史的沉重。從武漢出發(fā),專車行走兩天一夜,從古老宛城轉(zhuǎn)道九里山路北上時,正值農(nóng)歷八月十六的早晨。古老宛城,街道破舊、狹窄,房屋低矮,輕坡潛瓦、土墻長檐,街邊的商店,一律裝的是木板活動門,不少商店正在開門,取下來的木板按序號靠摞在房檐下邊端面墻上。
憨厚老道的張寶來,看著司機馬凱那布滿血絲的雙眼,風(fēng)趣地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難得馬小師傅兩天一夜的鞍馬勞頓,才贏得了團(tuán)圓古城的吉日,來來來,我請客,咱們吃緣分(湯圓米粉絲,另加胡辣湯),有‘緣’千里來相會嗎?!?br />
“好??!我最愛吃胡辣湯了?!瘪R凱鎖好車門跟在張寶來的后面說,“總管,你知道糊辣湯的來歷嗎?”張寶來搖頭說不知道,馬凱別有風(fēng)味地說,別看這一碗胡辣湯只有五錢,可它來頭不小,屬鄧州的特產(chǎn)營養(yǎng)餐。張寶來噢了一聲,“那你說說,他來自哪朝哪代,何年何月?”
馬凱開口述說:“三國時期,曹操屯兵鄧州發(fā)兵火燒新野,午飯剛做好官兵們正端碗盛飯,突然戰(zhàn)局拉開已盛好飯的統(tǒng)統(tǒng)倒飯缸里,大鍋里的飯也刮倒飯缸里蓋布蒙嚴(yán)保鮮不污染,大熱天再加蓋布飯在缸里發(fā)酵成了混合糊涂湯。戰(zhàn)局結(jié)束官兵饑不擇食,端碗揭布就吃,一股撲鼻的香辣味吃得他們通身大汗,完全被美味滋潤得贊不絕口說好吃好吃。主管伙食的將軍問廚師什么飯大吊胃口?廚師根據(jù)所用的原料及溫度發(fā)酵作用,隨口而出胡辣湯。從此,胡辣湯沿襲至今,舉世聞名?!?br />
五位有說有笑地走進(jìn)了一家看上去比較干凈,實際也確實利落的小飯館內(nèi),馬凱剛坐下又站起身來,他向店主打聽在哪兒可以洗漱?明為洗漱,實為撒尿,為了趕路,昨兒一夜憋得他實在夠嗆。
張寶來一邊打聽糊辣湯的價格、用料,一邊不厭其煩地問店主糊辣湯的制作程序及質(zhì)量。他最關(guān)心的是胡辣湯能不能吃飽?以他個人的興趣,他不想吃胡辣湯,胡辣湯吃多了會上火的。他雖生在船上長在長江中,他說他最喜愛的是米飯或面條。
伍蘭不動聲色地選擇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她兩眼凝盯著洗漱間,一夜的急行軍,內(nèi)急早就憋得她十分難受,滿車沒一人提出方便,她一個女同志就更不好意思開口了。
趙俊奎走過來,擺出一副大老板的風(fēng)度,向店主人建議說,“店里擺設(shè)太零亂,應(yīng)該規(guī)范一點,中間擺上一張一米八的大圓桌,四周靠墻擺六張寬八十厘米、長一米二的方桌,門外前檐下,大門兩側(cè),各擺上四張寬六十厘米、長八十厘米的方桌,那才有氣派。生意嘛,就要有個好門面,才能招攬顧客,才能財源滾滾而來。”
店主人聽了,眼睛都直了,連說,“好好好,有道理,有道理,看樣子你好像也是開過館子的吧?這么在行啊?!?br />
趙俊奎笑笑:“這樣你的店就氣派多了,顧客肯定爆門!”
張寶來看不慣趙俊奎賣弄風(fēng)騷的臭樣子,對店主說,“我說老板哪,我們這位大哥可是經(jīng)過??茖W(xué)院畢業(yè)的,這方面很在行,我看吶,干脆你就把他收為干兒子,把店讓給他,你就座享清福得了!再說呀,我們每次從這兒路過,也有個歇腳的地方??!你說是不是?親戚盼富商盼官嘛,你的財運來嘍!”
店主人聽了,樸實地笑了笑,說,“是,是,是,那感情好,感情好,我正瞅著哪!可是,就怕我這個店小,屈了人家的才喲?!闭f完,便轉(zhuǎn)身進(jìn)屋端胡辣湯去了。
伍蘭兩眼不眨地盯著洗漱間門,倒不是女人的通俗愛打扮,她確實有難言之隱。任憑不吃胡辣湯,她也要把一夜的內(nèi)急排出。好不容易等到馬凱從里邊出來,急起身就往洗漱間里鉆。片刻過后,伍蘭英姿勃發(fā),面目一新地從洗漱間里走了出來。
不知是大伙餓急了,還是張寶來請客,確保肚子圓,伍蘭進(jìn)出洗漱間的瞬間,也就是三分鐘的時間吧,四個男子漢每人竟吃了三碗胡辣湯。伍蘭從小養(yǎng)就的習(xí)慣,每頓飯前對碗筷消毒,她端起一碗胡辣湯問張寶來,“店主那一次性的碗筷,是不是一次沒用過???”
張寶來一口胡辣湯還未咽下,馬凱獻(xiàn)殷勤搶道:“是,是,是,是的是的。”伍蘭仍不放心說他騙人,馬凱滿臉認(rèn)真,語詞懇切,說真的一次性,我站在那兒看著他們開的箱,拆的塑料密封?。∵€大話咒語表明:“騙你我是小狗,不信你問張寶來好了。”
馬凱說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大都各顧自個吃胡辣湯,誰沒事找事給她明辨這個是非。張寶來嘴里熱湯吸溜著沒咽下,只能點頭哼哼哈哈地認(rèn)可馬凱的話:“嗯嗯嗯,是,是……”
二、古城嘗鮮胡辣湯
伍蘭仍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要了一杯滾燙的開水,泡上三分鐘消消毒。然后再抽出一張餐巾紙,狠勁地擦了又擦才吃起來。她確實餓了,但吃得不香,嚼得很慢。張寶來以為她跟自己一樣吃不慣,就關(guān)心地問:“不好吃,是不是?還不如面條好吃呢,面條在鍋里煮兩滾,撈出來放在涼開水里一涮,加上雞蛋蒜汁調(diào)料,那才真過癮哪?!?br />
張寶來說得口水橫溢,伍蘭不想附和,但又覺得自己太委屈,怨怨地說:“怎么是這個味,怎么是這個味,還有那么多的大油辣椒花子呢?”伍蘭為自己的肥胖夠苦惱的了,壓根就不喜歡吃這種又滑又膩的胡辣湯。吃了一半,實在不想吃了,可是,她見張寶來不時地飛眼瞟她,心想人家好心請你客,你這不是耍人家難堪嗎?就堅持把剩下的全部囫圇吞棗地咽了下去。
從宛城出發(fā),還要走四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dá)九里山峽谷口,為路上解渴,趙俊奎買了一袋蘋果,張寶來抓一個就往嘴里塞,趙俊奎一把奪過來說:“急什么呀!八輩子沒吃過蘋果似的。”
張寶來撇嘴戲謔他:“喲喲喲!老總鐵公雞啊!我來請客一人三碗胡辣湯,你你,連一個蘋果都舍不得呀!摳門兒,摳門兒。”
趙俊奎仍滿臉認(rèn)真地沖著他說:“不鬧出病心不甘是不是?小馬,去,讓店老板弄點洗潔凈洗凈分給大伙?!?br />
伍蘭站在一旁嘟嘟噥噥地說:“就知道吃,就知道吃,成天就知道吃,病了看誰受罪,難怪人家都饞貓饞貓的不饒你,真是的?!?br />
“哼!我又不是泥巴、豆腐人,一個蘋果就能讓我得?。俊睆垖殎砣怨止值卣驹谀莾河悬c無所謂的口氣說:“饞貓?你說我是饞貓?好啊!偉人小平同志都對貓論很感興趣哪,受到你的夸獎,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哈哈哈!”
伍蘭經(jīng)驗豐富,敲打他說:“你別不信,許多染上肝炎之類的傳染病人,就是從不講衛(wèi)生開始的。病從口入,知道嗎?不講衛(wèi)生是要得病的,傻瓜!還不知羞恥,還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哪!”
“得得得得,還來勁了,真是的?!睆垖殎砭蛺凼箓€別勁,說:“不干不凈,吃了沒病,我不講衛(wèi)生,你看我染上肝炎了嗎?好,今天咱們就當(dāng)場驗證真假!告你真的假不了?!?br />
伍蘭不屑地撇撇嘴,說:“愚昧,無知,你現(xiàn)在沒得病,不證明病菌沒進(jìn)你身,但是,只要你把這個臟蘋果吃下去,你早晚會得病的。”
張寶來就愛使個拗勁,從馬凱手里奪過一個還沒來得及洗的蘋果,邊啃邊嚼,邊口齒不清順嘴流白沫說:“咱們打賭,看是無知還是先知,你說賭什么?如果我今天吃了這個蘋果,三天之內(nèi)染上肝炎病,算我輸。若是三天,要不再加一天,四天之內(nèi)我身無肝病癥狀,算你輸。你說咱們賭什么?”
趙俊奎一米七八的個頭,盡管他那濃眉大眼的滿臉上,寫滿了控制不住的笑意,但處事果斷的秉性還是讓人肅然起敬。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張寶來那股認(rèn)死理的牛勁,他覺得一個大男人,跟人家一個女孩家較什么真嘛!既然伍教授把親生女兒托付給他照管,他就不能讓她受任何委屈。一路上張寶來的自作多情,他早就看不慣了,一把從張寶來手中奪過他已啃了兩口的蘋果摔到地上,大喝一聲,“就你嘴饞!賭什么賭?無聊!”
趙俊奎的一聲大吼,把周圍的人都嚇了個乍愣。店老板剎那愣怔后翹起拇指贊揚說:“還是部隊權(quán)威,首長一吼都給鎮(zhèn)住了?!?br />
作為率隊領(lǐng)導(dǎo)的夏力班達(dá),一直沒有開口,他是想充分發(fā)揮助手作用,為他鍛煉提升創(chuàng)造條件,可不服管教的張寶來牛勁一發(fā)作,容易傷戰(zhàn)友之間的感情,他這才動手推了一把張寶來說:“走吧!瞎在這胡鬧個啥,還有半天的路程呢,天氣又不大好,打嘴官司能解決個啥問題?!?br />
張寶來別了一下公雞頭,還想頂趙俊奎兩句,馬凱從飯店里將洗凈的蘋果提了出來,首先塞給張寶來一個,說,吃吧!剛消過毒的,不會得肝炎病的,隨即給每人分了十個。然后,趙俊奎又買了當(dāng)?shù)氐耐撂仫L(fēng)味酥油餅、油酥鴨和蛋糕、點心之類的食品,以備路上應(yīng)急。張寶來原本想再糾纏幾句的悶氣,被馬凱的熱情和領(lǐng)導(dǎo)的勸告給泄了個精光。
五個人精疲力盡地趕到鴨河口鎮(zhèn)時,太陽已經(jīng)快要沉入九里山峰了,鴨河口鎮(zhèn)到九里山還有十多公里的盤山路程,其中近道要通過鴨庫河水路,還要穿過鎮(zhèn)上的一條河道獨木橋才能到達(dá)目的地。萬道金光照耀著碧波蕩漾的鴨河水庫,湖上群峰倒映,扁舟點點,擺渡的艄公哼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山歌,孩子們在河灘上嬉戲,勤快地婦女們聚在一起洗衣嬉笑,木杵聲聲,炊煙裊裊,伍蘭好像進(jìn)入了仙境幽界的滿目新鮮,不斷用照相機拍下精彩的鏡頭。
過湖的上游從太山廟到九里山走遠(yuǎn)道有十八里路程的東風(fēng)石板大橋,近路直穿河道只有三里路程可交上窯溝入口處。路段中間河道內(nèi)有一段三里多長的獨木橋,是到指定臨時住地的必經(jīng)之路。夏力班達(dá)、趙俊奎、張寶來幾個人精神一振,下車步行過獨木橋。
三、伍蘭暈倒獨木橋
伍蘭心血來潮,照相機往脖子上一掛,也要同趙俊奎他們漫步獨木橋,吉普只能有馬凱獨自開著盤山路跨過東風(fēng)石板大橋,翻山越嶺到老窯坡入口處聚齊。
獨木橋是供山民們走的,約一米來寬,二百五十米長,雖然晃若游絲,但當(dāng)?shù)氐娜藗冮L年累月習(xí)慣了,腳下生風(fēng),穩(wěn)如平地。
夏力班達(dá)、趙俊奎、張寶來雖有悠悠蕩秋千之感,腳踏橋板咯吱吱咋響,但他們還是乍著膽子走過去了。
伍蘭看那群七八歲的小孩,都能快步小跑地過,她也抖擻精神,上了獨木橋,剛剛邁出一步,第二步還未起腳,就被晃動得“媽呀!”尖叫一聲,嚇白了臉,乍胳膊閉眼,不敢過。過了的三個人,坐在橋頭的石頭上等她。
張寶來惜香憐玉的情感返身回來,站在伍蘭身后幫她鼓勁,油腔滑調(diào)地倒計時:“五,四,三,二,一,零。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你莫回呀頭——!”
張寶來的戲耍,讓伍蘭哭笑不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哆嗦著,剛走兩步,橋微晃,她兩眼花。橋晃蕩,她心發(fā)慌。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獨木橋面上,急得哭出聲來。張寶來沖她啰嗦:“哭啥哭啥,你哭個啥呀!不就是一個個獨木橋嗎?有啥可哭的。”
伍蘭慪氣:“我不過了!你能把我咋著?!睆垖殎頊匮詣裾f,“那咋成啊!這點困難就打退堂鼓,那,那你,剛才那可是你自愿要過獨木橋的。這說不過就不過了?我能咋著?!碑吘鼓信袆e,他只能站在那兒給她鼓勁:“來來來,大膽點,大膽點。由我保護(hù)你,別害怕,起來往前走?!?br />
橋邊的人們饒有興味地聚過來看熱鬧,女人的心都是同病相憐,兩位十八九歲的姑娘,自愿走上橋頭,快速示范著穿橋而過。伍蘭擦干眼淚,再次晃悠悠地站起來,剛剛伸出右腳,人群中立刻一片喧嘩:“哎喲,那大個胖墩墩,難怪這橋它不聽話?!?br />
一中年女子戲耍得有情有味:“嘖嘖嘖,你看她那個白嫩喲,簡直就像戲里那個醉酒的貴妃娘娘嘛!”
另一女子隨聲附和:“你看,你看,她哪是過橋,是在做特技表演哪!哈哈哈哈!”
伍蘭聽不懂他們的話,但她知道他們是在議論自己、笑話自己,她賭氣,但沒那個勇氣。泄氣,又不忍那個窩囊氣。她進(jìn)退兩難地站在那里,淚水嘩嘩地流滿了一陣白、一陣紅的臉頰。鼓氣試當(dāng)著往前挪動,腿越軟,木橋板上下晃動得越讓她顫心,旁邊的一位大嫂看不過了,沖著張寶來嚷嚷:“我說你們這城里人呀,咋就這么羞,比我們山里人還封建,不知道男歡女愛,你一抱她不就過去了嘛!”
她越是這樣叫,伍蘭就越是不好意思,一定要自己過去。她閉上眼,半蹲著,一只手摸著橋板,一只手抓住橋邊墩樁,往前挪動。剛挪兩步,后邊圍上來三四個小朋友,說是加油,實際上是看熱鬧,他們緊攥拳頭,彎弓兩腿,破著嗓子門喊:一二,加油!一二!加油!這一喊一鬧,不但沒給伍蘭加上油,反而使橋身劇烈地晃動起來,伍蘭蕩秋千似的,趴在橋面上緊閉兩眼,臉色由白變青,由青變白,豆大的汗珠子混著眼淚,“哇哇”地吐出兩口沒有消化完的胡辣湯和蘋果渣子。
橋身稍一晃動,她就哇哇地吐,看著臉色白得嚇人,最后連苦膽汁子都吐出來的伍蘭,張寶來不顧一切,彎腰背起她就向鎮(zhèn)醫(yī)院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