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接龍橋(民間故事)
一個駕馭文武百官游刃有余的皇帝,連續(xù)幾夜失眠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弄得他莫名其妙,心神不寧。說不大,它只是個夢;說不小,煩擾龍體安寢,這還得了?
這天夜晚,龍榻之上,皇帝仍然輾轉(zhuǎn)難眠,即令身邊太監(jiān)急宣宰相入宮。
這個令百官眼熱的宰相,卻并非阿諛奉承之輩,學識淵博,天文地理無不通曉,且為人耿直,疾惡如仇。是以皇上喜其才學,嫌其秉性,但每有疑惑,必召之詮解。
宰相跪叩皇帝后,便道:“皇上深夜召臣,未知何事?”
皇帝面有倦容,眉頭微蹙,說道:“朕這幾晚睡夢中遇一奇事,卿能解之否?”
原來,皇帝這幾晚一入夢鄉(xiāng),便有一裸兒找其下象棋,人雖幼小,卻棋藝高超,皇帝莫敵。問他來歷,自稱尚在母腹,未入塵世……
宰相心里暗暗稱奇,事關(guān)社稷民生,輕率不得,并對皇上說:“萬歲莫憂,待臣揣摸?!?br />
宰相仰天觀看了一下星象,又掐了掐手指頭,凝思了一會,方才開言:“觀紫微垣,帝星有來自西南方向的些微沖撞,臣請帶一彪御林軍前往察訪,定當辨明端倪,妥為處置,早日消除皇上心結(jié)?!?br />
皇帝大喜道:“如此甚好,只是要煩勞愛卿了!朕命千牛衛(wèi)大將軍與你一同前往,速去速回!”
皇帝即宣千牛衛(wèi)大將軍入殿,并附耳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一隊彪悍的禁軍馳出京城,鐵蹄聲聲,敲碎了深夜的寧靜……
一路上,宰相根據(jù)天象提示的方位,指揮著隊伍進軍路線。全體人馬曉行夜宿,不一日,來到了如今的永州市江永縣地界。部隊駐扎縣衙內(nèi)。
天高皇帝遠,偏于一隅的縣令乃讀書人,哪見過這陣勢?心里緊張得直打鼓,親自忙里忙外,小心打點。
當晚皓月之下,宰相邀縣令手談,黑白世界之間兩人似乎心有靈犀,從老、莊、“易玄”到當?shù)氐娘L土人情,縣令都能對答如流,宰相心里暗忖:想不到這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竟也如此飽學多識,看來南蠻之地亦小瞧不得。
千牛衛(wèi)大將軍在兩人旁邊站了一會,他既看不明白對弈路數(shù),又聽不懂老莊易,自覺無趣,便回屋呼嚕去了。
大將軍走了,宰相不經(jīng)意間將話題引向了堪輿之道,不料縣令對此更感興趣,興致一來,兩人都有相見恨晚之慨,縣令原先那種緊張心情拋到爪哇國去了……
話說永明(今江永)縣城西南四里之遙有一嶺脈,狀如臥龍,龍體綿延十數(shù)里,尾接當今的回崗村,龍頭遠眺三叉父子嶺,高昂于瀟江之濱。在如今的瀟浦鎮(zhèn)層山灣里村隔嶺的龍腰之下,住著一戶人家,戶主叫楊家旺,家如其名,廣有田土,省用足財,可謂富甲一方。娶妻徐氏,美貌賢惠。只是一樣煩心,子嗣空虛,家業(yè)無繼。常年求神問卜,燒香拜佛,亦不如愿。這“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楊家三代單傳,難道就此斷子絕孫?想來許是天命如此,強求不得。于是性情一改,廣舍家財,扶貧濟弱,家道漸漸中落,直至與普通農(nóng)家無異。徐氏已年近五十,夫妻二人更無他想,男的打點田地農(nóng)活,女的操持家中瑣務(wù),就這樣日復(fù)一日。
這天兩人晚飯后在門前小憩。秋月如洗,夜空幽藍。暮秋的蚊子少了,依然嗜血,菖蒲和香茅扎成的草把已點燃。楊家旺躺在竹簾睡椅上,徐氏不緊不慢地晃著手中的蒲扇,清香伴著輕風搖蕩,兩人微閉雙眼,似乎有點陶醉……
忽然,屋前路上傳來“噗”地一聲響,接著又有微弱的人聲,兩人一驚,互相看了一眼,楊家旺即起身往路上看去。
路上果真倒了人,身上散發(fā)著陣陣惡臭。在徐氏端來的燈盞火光下,一個衣著襤褸骯臟的老人嘴角無力抽動著:“救救我……”半個老葫蘆瓢和一個破草帽滾在一邊。
夫妻倆強忍著令人作嘔的臭味,把老人抬進了屋,喂了幾口水后,老人才張開眼道;“謝謝……”
老人自稱年事已高,想最后看一下各地的親朋好友,其實就是在塵世告別之意。湘桂邊界民間素有老人去世前走訪親友的習俗,稱“收腳跡”。不料親友沒訪著,自己卻得一怪病。老人掀開衣服給楊家旺看,只見他從右肩膊往下體連綴生了四個形似冬瓜大如杯盞的瘡癰,個個流著膿血,奇臭就是這樣散發(fā)出來的……
這時,徐氏給老人煮了碗蛋湯,湯上面漂了幾片青菜葉子,楊家旺一口口舀給老人吃下。接著準備給老人洗澡更衣,老人難為情地道:“洗了澡換了衣也會搞麻糊,還是要流膿血的?!?br />
夫妻倆面面相覷,沒了主意。過了一會,徐氏道:“換了總比不換強,不要緊的,家旺還有一些老衣服?!?br />
老人搖了搖頭說:“我在路上聽人說過,我這病叫牽藤冬瓜,是有辦法整的。再往下生是要死人的了,我本想老都老了,死就死吧,死倒路上,哪個好心人搞床爛席子一裹,往土眼里一丟就行了,沒想到捱到你們這還不死,唉……”
“你快說說有什么辦法?“夫妻倆急切地問。
“好麻煩的,要用活螃蟹九條,以青瓦焙干碾成粉子,再以米酒送服,這樣連服一個月,毒氣排完,再嚴重的都會全好了?!?br />
老人看了看他們,又接著說:“不過,第一次服下去,就會止住膿血,很靈的。”
聽完老人的話,兩夫妻對視了一眼,楊家旺說道:“這個藥方倒好找,澗子里有的是螃蟹,米酒家里現(xiàn)成的,只是……”
夫妻連心,徐氏知道楊家旺是要自己表態(tài)了,接口道:“不要緊的,你在這里安心住下養(yǎng)病,有我們吃的就餓不了你,不過是多了雙碗筷,沒事沒事!”
楊家旺換上布草鞋,背上別笱,正要出發(fā),徐氏攔著道:“慢點,你一個人黑咕隆咚的哪么抓?等我點起樅膏火,去給你照火?!?br />
二人準備停當,便囑咐老人在家坐一下,要不了多久就回的。
澗子里腐殖質(zhì)多,水草豐富,蟲子多,自然螃蟹也多,平時看見,除了小孩捉起玩外,大人是碰都不碰的,魚蝦多得很,誰愿意啃那沒肉的殼子?
來到澗邊,樅膏火嘻嘻呼呼燃著,六尺見方看得分明,游魚如織,草魚鯉魚鯽魚鱔魚泥鰍,或嬉戲,或停憩,悠閑自在,全不把二人當回事。
“奇哉,平時澗子邊多得很的螃蟹,今天哪么一條都看不倒?”楊家旺咕噥著。
“多走一段看看。”徐氏道。
二人沿著澗子差不多走了里把路,螃蟹影子都沒看倒一個,只好失望地往回走。
兩人商量了一會,下到河邊看看,小澗子沒得,算不倒大河里有呢。
好在瀟江河離屋也是里把路遠,順著山腳兩人下到了河邊。這里正是臥龍的龍頭位置。兩人順著河邊找了好久,一背簍樅膏都差不多燒完了,仍然毫無所獲。只好垂頭喪氣往家走。
時交五更,這一夜就這樣白忙活了,辛苦自不必說,兩手空空回去,如何為老人治病?兩人一路嗟嘆,腳似灌鉛。
兩人推開屋門,廳屋的燈盞已是油盡火滅,沒有聲響。楊家旺心想,老人是不是睡著了,也難為他了,一個病人坐等一宿,急忙拿出火鐮敲出火苗,點燃了另外一個燈盞。
“咦?”兩人同時詫異一聲,怎么不見人了?楊家旺端燈把其他房間也照看一遍,還是不見老人身影,老人那一身襤褸骯臟的衣服不在了,連那老葫蘆瓢和破草帽也不見蹤影……
“真是遇到怪人了,唉!”楊家旺嘆了口氣說,“天快亮了,睡吧!”夫妻兩人感到莫名其妙,可奔走一夜早累了,一挨床板便進入夢鄉(xiāng)了,哪還想得那么多?
星空燦爛,清輝皎明,一個衣著光鮮的老者具饌于花園,感謝楊家旺夫婦對他的精心呵護?;ú萜娈?,二人從沒見過。一張石桌正中擺著一碟水果,顏色鮮美,一個精致的酒樽置于旁邊,上面鏤著栩栩如生的蛟龍。
老者令小童把果碟端到二人面前,請他們品嘗。剛一入口,頓覺滿口奇香,神清氣爽。老者又命小童勸酒,誰知二人僅禮節(jié)性地抿了一下,立時熱流貫注,全身氣血上涌,頓感精神倍增……
老者呵呵一笑,道:“我乃南斗星君,管理世間一切生靈。屢聞你夫婦仗義疏財,扶危濟困,驗之果然。今準你了卻夙愿,來年即迎弄璋之喜。層山嶺乃一臥龍,今明兩年正是真氣最旺時節(jié),此子得此地利,后日當貴為人皇,但必須天時契合。有二事切記:一是此子乃陰龍轉(zhuǎn)世,與陽世天子勢如水火,孕期滿八月即不能受陽,孕婦當于黑室之中避陽二月,直至龍沖陽關(guān),萬事大吉;二是明日起,即于屋前廣播黃豆,屋后多種青竹,此二物明晨圩場有賣,種后好生伺候,不論季節(jié),他日必有大用。切記!切記!”說完,手中拂塵一抖……
楊家旺和徐氏同時從夢中驚醒,一說夢境,竟絲毫不差!二人大喜,又正是氣血上涌,心潮澎湃之時,當即一番云雨,喜結(jié)龍?zhí)ァ?br />
夫婦感嘆不已,為人處世,天知地知,善惡終有后報。其時已無睡意,恰又天現(xiàn)曙光,即起床洗漱畢,兩人拿了幾個昨天蒸熟的冷紅薯,邊吃邊往五里外的圩場奔去。
二人一到圩場,在口子邊就看見一個打扮十分利索的漢子旁邊放著一背簍黃豆和一大捆青竹,便問:“是賣的吧?”漢子回答:“是呀,你們先試試背不背得動吧?!?br />
楊家旺扛起竹子,徐氏背上黃豆,都說“背得起,背得起!”正要講價付錢,回身一看,哪有人影?
四處張望了一下,再也不見那漢子。二人聯(lián)想起昨晚的經(jīng)歷,見怪不怪了。背著東西就往家趕。
這事情可真是神奇,青竹一節(jié)節(jié)種下去,沾土就活;黃豆一個個撒開去,落地便生。眼看著綠竹成蔭,青豆掀浪……每遇好天氣,早晚之時常有紫氣冉冉升起,縈繞于楊宅周圍。
徐氏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夫妻兩人經(jīng)常修整竹林,給豆子鋤草灌溉,竹林和青豆一天比一天繁茂……這里方圓二里稀有人家,楊家種竹點豆的事竟無人知曉。
孕期滿八個月了,青竹已有三四個成年人那么高,而豆子也結(jié)滿了豆莢??墒沁@夫婦倆把南斗星君“八月孕期滿即不能受陽,當于黑室之中避陽二月,直至龍沖陽關(guān)”的諄諄囑咐一時忘了,徐氏照樣見光受陽,孕龍已基本發(fā)育好,一遇陽氣即龍神運動,每到晚上,一道靈氣逸出母體,直飛皇宮,將皇帝殺得一敗涂地,這才驚動朝廷,引發(fā)出宰相率軍前來的事端。
宰相根據(jù)天象地理,大致鎖定了隱龍出現(xiàn)的方位,叫縣令當向?qū)В瑤е_盤在瀟浦區(qū)域轉(zhuǎn)悠了幾天,最后確定隱龍龍脈就是縣城西南的層山嶺脈,而龍的七寸位置正臨瀟江之濱。
這天晚上,宰相和千牛衛(wèi)大將軍商議行動方案,決定由宰相和千牛衛(wèi)大將軍親率禁軍與本縣衙役,前往臥龍引頸仰望三叉父子嶺的地方,實施掘嶺斷脈行動,讓臥龍成為死龍,從而避免與朝廷分庭抗禮的事情發(fā)生。
宰相正準備休息,千牛衛(wèi)大將軍發(fā)問道:“沒其他事了嗎?”
“是啊,睡覺吧,明天好大干一場?!?br />
“不對吧,來之前皇上專門囑咐查訪實在,務(wù)必斬草除根,永絕后患!”大將軍滿臉嚴肅,“不把當事人找出來,豈不有辱使命?”
宰相怔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道:“大將軍所言極是,我只想著挖斷龍脈,龍氣自然衰竭,沒想那龍?zhí)ジ?,驚擾萬歲之事,多虧你的提醒!”
頓了頓,宰相接著說:“這樣,明天你率軍挖龍脈,我和縣令帶領(lǐng)衙役去找人,兩不相誤,你看行嗎?”
千牛衛(wèi)大將軍頷首道:“如此甚好!”
第二天,千牛衛(wèi)大將軍率領(lǐng)禁軍和本縣大部衙役,帶著鋤頭、鏟子、鋼釬等工具,浩浩蕩蕩前往層山臥龍七寸位置,四周插滿旗幟,設(shè)置好警戒線后,隨著千牛衛(wèi)大將軍一聲令下,頓時土飛石濺,浮塵蔽日……
宰相和縣令則帶著五、六個衙役,喬裝前往層山臥嶺周圍搜尋住戶人家。那時候這個地方人煙稀少,嶺陡林密,荊棘重重,他們這班人登高下低,拱來拱去,稍不小心,衣服給刺篷扯住劃爛,連皮膚都劃得到處是紅印子。衙役是開道的,最慘,有的衣服上多處滲血,煥發(fā)出“血染的風采”,縣令和宰相走在后面,境況稍好。只不過宰相從來沒有拱過刺篷,走在最后掛彩還比縣令多。
傍晚,兩支人馬都回了,挖山的人困馬乏,搜尋的衣破肉爛。宰相和千牛衛(wèi)大將軍簡單碰了碰頭,通報了下彼此的進展:搜尋的一無所獲,挖山的挖了一半,決定來日再接再厲……
翌晨,千牛衛(wèi)大將軍早早帶著兵馬出發(fā)了。一路上,將軍信心滿滿,他準備今天就挖斷龍脈,搶個頭功。正在馬上美美地想著,擔任前鋒的士兵突然馳報:“報告將軍!情況有變,昨天挖低了的山脈今天長高了……”
“胡說!”千牛衛(wèi)大將軍“刷”地一馬鞭,把軍士打倒在地,“天方夜譚,哪有這樣的怪事?”
“真,真的……”士兵手摸著自己滲血的臉,十分委屈地說。
千牛衛(wèi)大將軍眉頭一蹙,面現(xiàn)疑惑,雙腿用力一夾馬肚,馬鞭在馬屁股上一敲,沖到了隊伍前面。
繚繞山巒的晨霧正慢慢淡散開,遠遠望去,臥龍的七寸處果然豐滿起來了,而且比昨天沒挖時還高,只不過上面沒有青翠的樹草,呈現(xiàn)的是嶄新的褐黃,就像它新長出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