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我虛歲三十七，民間所謂——羅睺星，也叫鐵門坎。解放前，由于醫(yī)療條件落后，人民生活極度困難，加之戰(zhàn)爭頻仍等因素，像西藏地區(qū)人口平均壽命，只有三十七八歲左右。于是，許多壯年人就定格在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按理說，羅睺星是七十四五歲（我國人均壽命）的對折。也可以說是人生壯實的最高點，即從這一年起步，絕大部分人就要開始走下坡路。
　　 我也在這一年的正月初八日，跟風聽雨般去請陰陽做了次所謂的“禳解?！?br />　　 當時，我征求陰陽的意見后。他告訴我說：這一日要禳解的人太多，他沒有時間去每家每戶。要我聯(lián)系幾個同歲的人，選定一個固定的場所，統(tǒng)一為大家舉行儀式。
　　 陰陽囑咐：羅睺星怕紅，準備一束紙花，一面袖珍鏡子，一尺紅布，紅線；像大部分地區(qū)在羅睺星這一年穿紅的內(nèi)衣、內(nèi)褲，似乎跟紅布，紅線頗有關(guān)聯(lián)。
　　 燒香，點蠟，燒紙，搖鈴，敲缽盂，念經(jīng)，跪香，叩頭之后，用白面自己為自己制做一個燈盞。里邊盛了食用油，棉花搓一根筷子頭粗細的燈芯。這叫“長明燈”，也叫“長命”燈。舉行儀式的這段時間“長命燈”必須正常的點燃，燃燒，最好油干焰子盡時候自動熄滅。這個環(huán)節(jié)是這次禳解的關(guān)鍵所在。如果燈火像諸葛亮祭燈一樣，被魏延進來的冷風吹息，就預(yù)示著這次禳解宣告失敗。
　　 先是從發(fā)面團上撕下來雞蛋大小的一塊面團，擱手心里旋轉(zhuǎn)或擠壓著多次揉捏。這樣成型的燈盞就會柔韌而有勁道。食用油浸倒在里邊，就不隨便溶解，變形，泥巴一樣稀巴爛，目的是不叫漏油或意外的燈火熄滅。做這個敞口空心，茶杯樣大小的面燈盞，任何部位不敢懈怠。首先，每個面的薄厚要一致，銜接部位必須密不透風。它的底部，立柱側(cè)面，上口邊緣等部位，關(guān)鍵在于把握“均勻”二字。任何一個部位的薄厚，寬窄，高低，雖然不可能機器碾壓一樣完美無缺，但至少不能有較大的誤差。這次祭燈，從開始到結(jié)束，對人的心里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雖然大家從小接觸的都是唯物主義思想，認為羅睺星禳解，純屬于子虛烏有，但所謂“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的“迂腐”觀念，似乎在心里一直作怪。因而，越是在意，越是在制作上出差錯。
　　 我做活一貫笨手笨腳，制作東西往往“詞不達意”的時候，就破罐子破摔。祭祀本身荒誕離奇，就是說，長命燈的好壞與命運沒有一根毛的關(guān)系?？粗鵁舯K“張口打呵欠，”還是沒有去認真修改。它除了坐沒坐姿，站沒有站像，儼然一個疲憊不堪的老人之外，關(guān)鍵是上口那里，酷似老漢們的豁豁牙齒，有的邊緣凹進凸出，有的上下高低不平，盛入滿滿的燃料點燃后，起先和其他人的一樣，燃燒還算正常。后來看著別人的“藝術(shù)品”，比我的完美無缺，越看越是擔心自己的要出問題。到了中途發(fā)現(xiàn)，果然從上邊的豁口里，有點浸潤油料的現(xiàn)象。假設(shè)像流水一樣沖破堤壩，那就雞飛蛋打，功虧一簣。然而，這東西中途又不敢隨便修改，只能眼睜睜的聽天由命。最后，讓人感覺較為輕松的是，還算有驚無險。
　　 祭祀場面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還有一項陰陽在袖珍式的圓鏡子面上，用辛紅書寫四個上下左右式“大吉大利”的毛筆字。按他的囑咐，一年里為了防患于未然，必須把鏡子揣在兜里，時刻不離開身體。鏡子透明嶄亮有照“妖鏡”只功效，能保護自己這一年吉祥如意，萬事亨通，嚴格說，和祭燈似乎同樣重要。
　　 我哼唱著歌曲回家后，妻子很擔心地問道：“順利吧！”我輕描淡寫地說：“能有什么事？”我又怕她多慮，就把那些祭祀用過的東西擱在桌子上說：“萬事大吉！”
　　 她見我玩笑式的不太嚴肅，就繼續(xù)追問道：“真的？”我這次再不敢輕佻且戲弄似的回答，便很認真地說：“千真萬確。”我從兜里掏出鏡子放到她手心里說：“陰陽要我今年把它揣在懷里，時刻不能離身。像我粗枝大葉，馬虎急躁，不經(jīng)意摔或壓碎，就不太好使。你看，怎么辦較好?！?br />　　 她猶豫了一會兒，心有靈犀似地說：“干脆釘在我們土炕的墻上。你不在可以保護我們一家大小吉祥如意；在，也能給你好運連連?！逼拮涌墒峭耆嘈胚@種無稽之談的忠實粉絲之一。她對于陰陽的囑咐或民間傳說，那是萬分之一不敢打折扣。
　　 我聽了她的解釋似乎也有創(chuàng)意，就看著報紙糊貼的墻壁，笑著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予以嘉獎。她快速出去，從院子里拿著一個掌錘交過來，等我立在墻壁面前選擇好位置后，她才跪著膝蓋上炕來，極其虔誠地把鏡子交到了我的手里。她站在腳地中央，半閉著一個眼睛讓我開始打釘。
　　 小小的圓鏡，一沒有固定的把手，二沒有孔洞，要掛在墻上，必須上下左右打四個小鞋釘。按理說，鏡子按在墻面上，順著邊緣隨便畫一個圓圈，在圓圈上釘好釘子，按釘子的空間把鏡子安裝上去后，再按其松緊度挪動釘帽的位置，這樣就萬無一失。遺憾的是，我這個笨頭，選好鏡子懸掛的位置后，左手用小拇指邊的半個手掌按壓固定鏡子，大拇指和食指捏了釘子；另一只手用錘子開始一根根的打釘。
　　 這打釘釘子，外行眼里簡單，其實卻是技術(shù)含量較高的工作。師傅打釘，看上去錘子亂掄，其實，釘子能快且正常的鍥入。外行打釘，不是錘子打在外圍，就是打歪斜了鐵釘。不斷修正，撬動多次，或許能正常進入；有的歪扭程度嚴重，就只能拔出來，第二次換釘子繼續(xù)敲打。有一次錘子下去，不小心弄傷了手指，悔恨交加的過程，只聽“咯啪”一聲，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鏡子面上。鏡子面雖然沒有完全破碎，但卻裂開了一個十字線，。
　　 這一驚一乍，讓我放肆般地“哈哈哈”大笑了起來。當然，一面幾毛錢的鏡子，根本談不上損失；這笑聲里，雖然有少許焦慮，但安慰妻子對“禳解”別看的太重，才是發(fā)狂和失態(tài)的關(guān)鍵所在。果然，我的笑聲剛剛落地，妻子就情不自禁的先是嚶嚶啜泣，而后便失聲痛哭了起來。我莫名其妙的嚇了一跳，便過去有理有據(jù)的安慰她——人在每一個年齡段，都有不可預(yù)測的風險。所謂羅睺星出意外，那只是個例，那是封建迷信顧弄虛玄罷了。不想，我越是安慰，她越是哭泣，同時，還不停地抱怨和絮叨。
　　 我開始以為，她是牽強的，把打碎鏡子和我一年的命運，甚至生死結(jié)合在了一起。后來我才意識到，那是一個女人對丈夫無盡的關(guān)愛和呵護。說白了，這才是真正的愛！
　　 我們二人是先結(jié)婚，后戀愛那種模式的夫妻，平日屑嗦小事，就引發(fā)諸多猜忌和不快?？v使高興或歡喜的時候，她也不把愛和愛你，念念不忘地時刻掛在嘴邊上。今天這種不假思索式的激情爆發(fā)，讓我看透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秘密，于是，言不由衷感慨的同時，又有一種滿足和幸福的暖流涌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