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星月】媽媽的純手工(散文)
不知不覺間,媽媽去世已經六年了。“媽媽”這個詞像一根刺,不時刺激著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雖然寫了幾篇紀念媽媽的文字,可是對于生我養(yǎng)我的媽媽來說,還很不夠。媽媽像一座寶藏,是永遠也挖掘不盡的;媽媽像一片海洋,我的文章只是擷取她生命中的一朵浪花,一滴水珠。唯有記錄下她曾經的點點滴滴,才能慰藉我對她的無盡思念。
母愛是我們永遠謳歌的主題,每個人的母親都有很多讓兒女們引以為傲之處,我的媽媽,她那一雙巧手,讓我永遠難忘。
媽媽出生于解放前,那個時候,農村的生活條件非常落后,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屬于自給自足:自己種地,打糧食養(yǎng)活一家人吃喝;種棉花,做衣服為家人夏天擋熱冬天御寒。那個時候,除了鄉(xiāng)政府旁邊有一個國營供銷社,一個國營食堂,竟然沒有一個賣東西的。就是村里,也不過是有一兩個賣針頭線腦和一些生活必需品的小賣部,人們的物質生活非常貧瘠。
在實行承包責任制之前,村里的每戶人家都過著緊巴巴的時光。夏天收了麥子,每戶人家最多能分到一二百斤小麥,秋天也好不了多少,不過由于我們家鄉(xiāng)屬于丘陵,比較適宜耐旱的莊稼生長,所以秋天的收獲比較多,我們可以分到玉米,紅薯,柿子,大豆,棉花等等,不過蔬菜很少,常見的有白蘿卜,胡蘿卜,大蔥,白菜比較很少,每年秋天,村里的老百姓還要去城里買一些白菜儲存起來過冬。
那么,如何把這些有限的糧食合理利用,就考驗每戶人家的主婦們了。
媽媽跟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從小就練就了一身養(yǎng)家的本事?!懊褚允碁樘臁?,解決一家人吃的問題是頭等大事。細糧少,那就吃粗糧,粗糧難吃,媽媽就發(fā)揮自己的才能,盡量把粗糧做的好吃點。比如:玉米面窩窩頭,媽媽可以加點野菜做成咸味的玉米菜團子,加點糖精做成甜的,再放進去一點白面增加其粘性和口感,我們就能接受這種粗糙得拉嗓子的窩窩頭了;還有菜飯,一天三頓喝菜粥誰都會煩,每到中午那頓飯,媽媽會搟一些面條放到菜飯里,飯熟后再熬半勺蔥花油澆進去,稀松平常的菜飯頓時有了靈魂,變成了美味。紅薯雖然好吃,可是紅薯面窩窩頭吃得多會反酸,媽媽就隔三差五給我們做紅薯面饸饹吃,去鄰居家找來饸饹床子,把剛蒸好的紅薯面窩窩頭放進去,使勁壓,細軟的紅薯面饸饹就爭先恐后地擠了出來,用蒜汁香油醋等調味,全家老少都很喜歡吃。缺少蔬菜,媽媽就四處挖野菜,春天去挖灰灰菜,面條菜,薺薺菜,野莧菜,夏天就去夠洋槐花,槐葉,嫩楊樹葉和桐樹葉我們也吃過。這些野菜除了做菜粥,還可以做野菜疙酪,就是現在的蒸菜。趁槐樹葉還嫩的時候多夠一些曬干,留到冬天做菜飯吃。到了秋天,媽媽還會腌各種咸菜。比如,用白蘿卜葉子做酸漿菜,就是把白蘿卜葉子洗凈,用開水焯一下,過涼水后晾干,然后一層白蘿卜葉一層白蘿卜絲放進小缸里,用桐樹葉蓋住,用石頭壓在上面,過一個月就可以吃了,做酸菜飯,炒酸菜都可以,非常美味;媽媽還會用白蘿卜腌咸菜,白蘿卜切條曬成半干,加進去鹽、八角、花椒等調料放在小缸里,過段時間就可以吃了,吃的時候再加上醋和香油,吃起來“咯吱咯吱”響,我們稱之為“咯吱”咸菜。“糠菜半年糧”,媽媽用自己的一雙巧手讓我們在那個貧瘠的年代從來沒有餓過肚子。
后來村里實行了承包責任制,大部分家庭可以一天三頓吃得起白面了,媽媽的廚藝更加精進了,我們飯桌上也更加豐富多彩,媽媽搟一手好面條,又細又長,非常筋道,配上自家種的嫩南瓜,炒上幾個自家養(yǎng)的雞下的蛋,再搗幾瓣蒜,用醋和香油調成蒜汁,澆在面條上,頓時一碗美味的手搟面就大功告成了。除了搟面條,媽媽做的面點也很棒,饅頭自不用說,包子,花卷,糖包都不在話下。媽媽烙的“鍋盔”(發(fā)面餅)也很好吃,無論是甜的還是咸的,帶餡的還是不帶餡的,每個鍋盔都是外焦里嫩,又喧又香,而且易于保存,放一個星期都不會壞。除了蒸,媽媽炸的手藝也不錯,每年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媽媽會給我們炸糖糕和菜角,既讓我們解了饞,還可以拿著去串親戚。平時,媽媽只要閑了,就會給我們做水煎包,小油條,變著法子給我們改善生活。
在我的印象中,我最難忘的是媽媽做的花饃。
我們這兒時興母親給已出嫁的女兒“送羊”,我成家后,媽媽每年都會去給我送羊。每次看到媽媽送的花饃,我都不舍得吃。媽媽做的花饃有羊羔,刺猬,蛇等動物的樣式,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每次送羊媽媽除了親手把那個大羊在我的兒子脖子上戴上一戴,還特地交代我,要把她送的花饃分給鄰居家的小孩子幾個,說是讓別家的孩子給我的孩子“咬災”;第二次做花饃就是春節(jié)了,大年三十家家戶戶要祭祖神,供品很重要,每年的臘月二十六左右,就要開始準備蒸花糕了。
我們這兒供奉需要兩座花糕,花糕一般是五層,每一層都是由各種圖案組成,圖案上還要安上大紅棗,寓意“早”、“高”。做花糕比較講究,很考驗人的手藝,發(fā)的面軟了硬了都不好,軟了成不了型,硬了又不好捏花。除了兩座花糕,還要做兩條面魚,寓意是“年年有余”;一座棗山也是不可少的,再者就是各種小花糕,豆包,以及包子。每次過年蒸饃我們都是全家齊上陣,需要蒸上好幾鍋,蒸了這次饃,正月里基本上就不用再蒸饃了。在老家的時候,因為媽媽捏的圖案漂亮,鄰居大娘和大嬸經常來找媽媽讓她去幫忙,媽媽每次也是欣然答應,所以媽媽在村里很有人緣。
在我上初中之前,我的衣服大部分是媽媽做的。
分了棉花后,媽媽會把棉花曬干,等到忙過秋收之后把曬干的帶籽棉花彈成松軟的棉花,順便還能榨一些棉清油。這些彈好的棉花,除了留一些給我們做棉衣和棉被外,剩下就要被加工成粗布了。
加工粗布的步驟很繁瑣。我們這兒把粗布叫“大布”,布料粗糙,但是透氣性好,衣服或者被單時間越長用起來越舒適。首先,把松軟的棉花用一根筷子和一個木頭鍋蓋碾成又細又長的棉條,再用紡花車把棉條拉成棉線做成一個個紡錘;用拐子把紡錘上的棉線繞成一股股棉線,然后用顏料上色,用白面湯上漿,然后再用紡線車把棉線倒騰到絡子上,第一步就好了。
第二步就比較復雜了,把一個個纏上棉線的絡子照著預定的圖案按照一定的順序擺好,在兩棵樹之間扯上一條系著很多鐵圈的繩子,一個絡子上的線穿過一個鐵圈,開始“經線”,然后把經好的線團成一個大大的線球,再把線球一層層壓在織布機的尾軸上,并讓每一根線穿過織布機前面像琴弦一樣的篦子里,第二步“上機”就算成功了。
做了這兩步,“萬里長征”才算剛開頭,在以后的日子里,媽媽除了做家務,一有空就坐在織布機上織布,每天我都是在“哐當哐當”的織布機聲里睡下,每天早上又是被這“哐當哐當”的織布機聲吵醒。媽媽的辛苦換來了我們身上的新棉衣,新棉褲,還有家里嶄新的新被單,暖和的新被子。我和弟弟們成家時的新被子都是媽媽織出來的,現在還在用。每當看到這些媽媽的純手工,一種親切感油然而升,對媽媽的思念之情也不由得縈繞心頭。
我們穿的鞋子,也是媽媽親手做的。說實話,織大布,做布鞋,步驟繁瑣,費時費力,現在的人很少再去做了??赡菚r候賣衣服的少,人們收入低,只有自己做。家里的舊衣服,實在不能穿了就做成袼褙,裁成大小不一的鞋碼,然后用麻搓成繩子,納成千層底,再把各種形狀樣式的鞋面绱在一起,就成了一對布鞋。布鞋雖然不好看,但是透氣性好,穿起來很舒服,特別是農民去地里干活,都習慣穿布鞋。
我們有了孩子之后,媽媽又開始為孫輩們做衣服,斜襟棉襖,連腳褲,虎頭鞋,小肚兜,特別是虎頭鞋和肚兜上,還要繡上精美的花草和動物圖案。盡管媽媽已年過半百,眼睛昏花,可是依舊樂此不疲,她把對兒孫的愛繡進了一針一線里,每當看到孩子們穿著自己做的新衣新褲,媽媽的臉上總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媽媽的心靈手巧還表現在很多地方,我家搬到鄉(xiāng)政府家屬院后,媽媽又跟著鄰居們學會了拉燴面,做西瓜醬,西紅柿醬,辣椒醬等,媽媽把對我們的愛,傾注到了一飯一食間,每當我們吃著媽媽做的飯菜,不由自主地發(fā)出贊嘆時,媽媽的臉上都會露出得意而滿足的微笑。
媽媽去了,也帶走了她的純手工,我也僅僅是學了她手藝的一些皮毛。每當看到媽媽留下的那些物品,我的眼前總會浮現出媽媽慈祥的面容,腦海里也回味著那屬于媽媽特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