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張省吃儉用了多年，蓋房的所需資金終于積攢得差不多了。于是這年春天，老張選了個黃道吉日，像諸多村民一樣找了個房班，破土動工蓋起房來。
　　 可破土動工還不到半天，一輛小車從村北駛來，停在了老張家的施工工地前，隨后從車上下來幾個吃公家飯模樣的人，把施工叫停了。說是沒有宅基地證不能蓋房。
　　 老張申辯說：“我是在自己家的地上蓋，為什么不讓蓋？”
　　 來人說：“你蓋的地是耕地，耕地上不允許蓋房?！?br />　　 老張指著旁邊的一處院落說：“他家也是在自己家的承包地上蓋房，為什么他們就能蓋？”
　　 來人說：“他們蓋房也不合法，上面正研究對他們采取懲罰措施呢。”
　　 有公家人在旁邊盯著，施工的不得不停下來各自回家了?？词┕さ纳⒘藞?，幾個公家人這才上了車，一溜煙往北去了。
　　 開工第一天遇到這么一檔子事，老張心里當然憋屈?？上氲酱謇锬敲炊嗳嗽诖逋庾约页邪厣仙w房都沒事，老張以為這是上面到下面溜達正好碰上自己家蓋房，也沒太往心里去。第二天讓房班繼續(xù)接著施工?？墒┕]過兩個小時，昨天那幾個人乘著小車又來了，自然施工又停了下來。
　　 這下老張知道中間有貓膩，于是待幾個公家人離開后，老張趕緊去村里最近蓋房的人家詢問其中的因由。
　　 “老張，虧你在村里還是個萬事通，這點貓膩都不懂，需要向上面那個那個?！北辉儐柕娜思掖蛑?，邊說邊做手勢。
　　 “上面是誰，怎么給人家？”
　　 “老張，這事得通過村里。咱們?nèi)フ胰思?，人家知道咱是誰啊！”
　　 “知道了，知道了?！崩蠌埫婕t耳赤，邊回應邊點頭。
　　 當天晚上，老張準備了兩條好煙來到李村長家里。
　　 看著老張帶著禮物而來，李村長故作驚訝，急問：“老張，這是何來？”
　　 “還不是為房子的事？我孩子不小了，再過兩年就到了成親年齡，就我現(xiàn)在村里這住處，哪個閨女肯嫁到我家??！”老張苦笑著回道。
　　 “老哥，我知道你孩子不小了。可現(xiàn)在上面對在村外蓋房卡得很緊，我也無能為力?。　?br />　　 “村長，您經(jīng)常和上面接觸，幫著通融通融，至于花多少錢，我出?！?br />　　 “那好吧，我和上面給你說說。但人家是否應允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幾天你房子就不要動工了，等上面答應有了回復，你再動工?！?br />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老張忙不迭答應。
　　 過了兩天，李村長給老張打來電話，要老張準備好五萬元現(xiàn)金，明天跟他去城里一趟。聽到為蓋個房，憑空先送給他人五萬元，當時老張惡氣攻心，渾身亂顫，一屁股蹲在了椅子上。
　　 “真狠啊！真貪啊！”老張坐在椅子上把這幾個字默默重復了好幾遍。
　　 給，不甘心，不給，房子不讓蓋。糾結??！可再糾結總不能讓孩子打光棍??！別說五萬，就是人家要十萬，也必須給人家，為了孩子房子不能不蓋呀！無奈之下，老張當天拿著存折去鎮(zhèn)銀行支了五萬元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老張帶上昨天從銀行支出的五萬元，找到李村長。李村長說，為他的事給上面好說歹說人家總算答應了，至于這錢是全送給上面的，他一分不得，并說他這是為村民辦好事。
　　 “這個我知道，辛苦您了，麻煩您了，事后我一定再好好謝謝您。”老張連連向村長表示謝意。
　　
　　 二
　　 李村長和老張坐村北的公交車到達縣城后，看天色尚早，在縣城里轉悠了一會兒，然后二人結伴來到縣城東郊永華路路旁的一座豪宅。
　　 李村長用手機低聲不知和誰溝通了幾句，豪宅的黑色大門閃開了一條縫。李村長向老張招招手，二人快步擠了進去，大門隨即又關上了。
　　 老張夢游一般跟著村長向前走，心撲通撲通直跳，待他和李村長來到豪宅的北屋正廳，一個胖子坐在靠西墻的沙發(fā)上象征性地起了起身又坐下了。
　　 “這是土管局的孫局長……”李村長開口要給老張介紹孫局長。
　　 老張突然呲牙咧嘴捂著肚子說道：“村長不好，我內(nèi)急?！?br />　　 李村長臉騰地紅了，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看著孫局長。
　　 孫局長一臉嫌棄地向旁邊一個玻璃門指了指。老張知道那是衛(wèi)生間，快步走了進去。
　　 時間不長，老張哈欠打著從衛(wèi)生間出來，等著李村長接著介紹孫局長。
　　 但李村長沒再開腔，倒是孫局長發(fā)話了：“你的事，你們村長已經(jīng)給我說了。按說下面是嚴禁在自己承包地上修建房屋的，別管這地離村多近。可看你家孩子大了，要結婚娶媳婦，你就把房子先蓋上吧，不過蓋之前需要繳納五萬元土地保證金，意思是保證以后你們村這塊地會轉為宅基地。至于你交的這個錢呢，我們先給你收著，等你得到了宅基地證，這些錢我們會如數(shù)退給你。”
　　 “謝謝孫局長，謝謝孫局長?！?br />　　 孫局長語罷，老張趕緊從挎包里取出隨身帶來的五萬元現(xiàn)金，畢恭畢敬地遞給了孫局長。孫局長隨手扔在了沙發(fā)上。
　　 從縣城回來的路上，老張問村長，自己那塊地以后真的會規(guī)劃為宅基地嗎？
　　 村長模棱兩可回道：“可能吧！”
　　 看村長心不在焉的樣子，老張的眉頭霎時擰成了疙瘩。
　　 從縣城返回的第二天，老張招呼房班再次施工。果然沒人再出面干涉，老張的房子主體工程順順利利經(jīng)過連續(xù)十多天施工后完了工。
　　
　　 三
　　 房子主體工程完了工，下一步就是裝修，可老張手里現(xiàn)在吃喝的錢幾乎都沒了。有幾個給孩子提親的，可女方一聽說房子沒裝修，都打了退堂鼓。
　　 連續(xù)幾夜無眠。這天早晨醒來，老張洗把臉，把自己拾掇拾掇上了縣城。
　　 老張來到縣城，在上次來過的永華路路邊那座豪宅不遠處轉悠了一天。待等到天黑，看到孫局長從一輛小車上下來，就要步入豪宅時，老張一個箭步躥到了孫局長面前。
　　 孫局長被嚇了一跳，后退一步，喝問道：“你是誰？”
　　 “我是老張??！”
　　 “哪個老張？”
　　 “上次找你辦事的老張啊?！?br />　　 “有事家里談，家里談?！睂O局長趕緊把老張往家里讓。
　　 這樣，老張又來到了孫局長家的北屋正廳。
　　 “我好像不認識你呀！有什么事？說吧?！睂O局長沙發(fā)上落座后瞇著眼問老張。
　　 “就是上次給你的五萬元錢?，F(xiàn)在我家房子是蓋好了，不，只是房子主體蓋好了。不過我家里現(xiàn)在一分錢也沒了，飯都吃不上了。孫局長，你寬宏大量，你錢多的是，能不能把五萬元退還給我，我全家現(xiàn)在就指望這五萬元生活了?！?br />　　 “你什么時候給過我五萬元？我根本不認識你，真是亂彈琴，趕緊離開，否則我要報警了?！甭犃T老張一說，孫局長怒氣沖沖呵斥老張。
　　 “孫局長，您貴人多忘事，可我這里有您的錄音呢，要不您聽聽。”老張邊說邊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開始播放錄音。
　　 “你的事，你們村長已經(jīng)給我說了……”那不是孫局長的聲音是誰的。
　　 “關掉吧，關掉吧。全縣上百個村，大村小村各色人等都經(jīng)過，竟栽在了你手里。行，算你有種，算你精，算你聰明。錢，拿去吧，一分錢不少你的?！睂O局長邊說，把沙發(fā)墊一撩，從下面抽出五萬元整捆鈔票甩在了老張面前。
　　 老張從地上拾起鈔票，頭也沒抬，轉身慌不擇路地從孫局長家里奔了出來，爾后打了輛出租車急急趕回了村里。
　　 回到村里，老張終日忐忑不安，總擔心孫局長報復自己。
　　
　　 四
　　 這天老張看電視，突然看到一條新聞，說孫局長違法亂紀被逮起來了。霎時，老張身子飄飄然，如卸下千斤重擔，一下子渾身輕松了。
　　 沒幾日，李村長也被逮了起來。至此，村里傳言李村長和孫局長一塊敲詐村民的錢，村民蓋房送給孫局長的錢有三分之一返回到了李村長手里。至于孫局長說的宅基地證，后來全縣普查農(nóng)村宅基地，老張村外那處新房因為緊挨村，被化為合法宅基地，老張只出了幾十元工本費就領到了宅基地證。
　　 自此，村里人再見到老張，每每豎起大拇指，夸贊老張別看平常不聲不響的，到了事上真有一手。而老張或者“嘿嘿”笑著不應聲，或者就說：“逼的，生活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