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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書香】家的壽命(散文)


作者:雪凌文字 舉人,5251.27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2805發(fā)表時間:2024-05-15 10:53:02
摘要:家,不是一座屋子,也不是那棵門前的老樹;家是有生命的,家也是有壽命的,家,就是父親母親。

再次臨近年關(guān),一排排灰白而蕭瑟的樹枝和街道上縮手縮腳的行人,都在證明著一個季節(jié)進入了鼎盛期,而另一個季節(jié)也不再遙遠。
   不出意外,到這個時候,不論營生是好是壞,也不管距離是遠是近,不論面容是否滄桑,也不管錢包是否飽滿,大家都不約而同打點行李,趨向各個城市的車站或者機場,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然后跋涉千里,奔向一個叫家的地方。年,快到了,年的到來或者結(jié)束,造就了華夏大地上的一種特有活動,這個活動叫春運;這如洋流一般的春運兩端,一頭拴著家,另一頭拴著游子。
   或許是年逾不惑而略有不惑吧,近年來我一直在失眠的夜里,忍不住會思考一個略有痛感的問題:家的壽命到底有多長?“家”何來壽命之說?其實家,是有壽命的。
   家,到底是什么?家,是一座房子,或是一排老樹,是一條鄉(xiāng)間小路,或是一方溫?zé)岬耐量弧堑?,在我走過的前三十多年里,特別是離開家后的這近二十年中,我也一直覺得,家,就是家,是那座老房子,老院墻,門前的老榆樹,母親的熱炕頭,這就是我的家,一直都是,理所當(dāng)然,更毋庸置疑。但就在近三四年中,我突然覺得不是這么回事,相反,錯得一塌糊涂。我搞錯了一個原則性的問題。
   人在少年時,家是一種約束,酷似那四方形的老院墻,我生怕它們把我圈在里面而阻擋我無時不刻想要出逃的腳步,所以,離開家,就是離開那座老院子,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徹底擺脫黃土高原的底色,進而用彩虹般的綢緞裝點自己的前程。那年我二十歲,我的行李只有一個手提包,包里只有幾件并不是時尚的衣物。出行前夜,我憧憬看到明天的火車,更向往著想象中的都市,那一夜我?guī)缀跷此?,整夜都是彩色的夢在裹著我。清晨洗漱完畢,剛進堂屋,母親就端來了一大碗荷包蛋。母親一邊放下碗,一邊念叨:“多吃點,路上別慌,穩(wěn)當(dāng)點……”坐在堂屋椅子上抽煙的父親捏掉了手里的煙頭,看著屋外問我:“那邊都聯(lián)系好了沒?給你的錢裝在哪里了?哦,對了,把這個帶著,你能用到。”父親說著,遞給我一個用半片報紙抱著的小包,拳頭大小,說重不重,但分量似乎超出了它的體積所該有的重量。我問父親這是啥,父親再一次點著了手里的半截?zé)?,吸了一口煙,低聲回答道“院墻根兒上刨來的土”?br />   那天我拎著手提包,包里裝著一包父親從院墻敲下來的土疙瘩研碎的黃土。父親說,這是家里的土,你第一次出遠門,要是吃不慣外地的水,會鬧肚子,到時候捏點家里的土放在水里喝了就好了?;蛟S是我的身子骨皮實,所以那包土我終是沒用上,但我即使后來輾轉(zhuǎn)好多地方,但那包父親給我的黃土,我一直沒丟,一直跟著我,我也說不清為什么,只是隱約覺得,帶著這包土,我好像帶著我的家在游走江湖,我深知這想法或多或少有些矯情。
   我求生的城市,距離我的家有足足一千六百公里,家在祖國西北的山坳里,而我遠在東海之濱,我在想,假如我是一只每小時能飛兩百公里的獵鷹,此時,若要回去看看我家鄉(xiāng)的父親母親,我需要不停不歇地朝著正西飛行八個小時才能飛進那座村子,何況,我根本算不上獵鷹,最多算是一只麻雀。所以在那些年里,每當(dāng)春運來臨,春節(jié)將至,我都會提前搶票,座二十多小時的火車回到我的家。在此期間,我的意識中,過年就要回家,回家就可以見到父親母親,這些都如餓了就要吃飯,渴了就要喝水一樣理所當(dāng)然,不論我走出多遠,多久,家,永遠在那個地方候著我,那個地方永遠有我的家。那時候在我的認知中,家,似乎是一個青春永駐的漢子,它不會變老,不會陌生,恰如我始終固執(zhí)地以為我父母一直就是那個樣子,不會變老,甚至連容顏都不會變。
   農(nóng)歷乙亥年四月,廟莊山洼上的草剛剛探出地面不到一寸,草尖兒的鵝黃尚未褪去,清晨和夜晚的溫度與正午好似兩個季節(jié),春天明顯早已到來,但春的到來并沒有帶來春天該有的溫度和顏色。夜色剛剛降臨,白天稍稍有點升高的氣溫瞬間又回到了冰點。平日里的此刻,一家人圍爐夜話,似乎是忙碌一天后,在準備睡前的一種固定的流程,朱紅的火焰映照著每個人的額頭,父親彈下的煙灰掉進爐膛,飄起星星點點的煙灰飄搖起來,落到母親的肩頭、我的頭發(fā)上,這是一天中最為祥和的時刻,也是最為溫暖的時刻。然而十五這天的此刻,卻顯得異常冰冷。
   火爐被早早挪出了屋子,原本放著爐子的地方顯得蒼白而空曠,此刻的屋子里,聞聲趕來的鄉(xiāng)親們圍著我和哥哥姐姐,而我和哥哥姐姐則緊緊圍著躺在床上艱難呼吸的父親,似乎父親是我們此刻的一堆火,一堆即將在寒夜里要熄滅的火焰。是的,我的父親就在這個夜里,如一團燃燒了七十九年的爐火,終于燃燒完了自己斑駁而跌宕的一生。
   父親走得太突然,以至于母親壓根就沒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晚輩們都成片地跪在院子里哭的時候,母親則一個人端坐在側(cè)屋的炕頭上,茫然地眼神來來回回掃著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來人,她一聲都沒哭,一滴淚都沒流出來。而我,也是直到父親的頭七過后,才略微相信,父親似乎真的不在了。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父親如太陽,母親如月亮,他們一定是永恒的,永遠那個樣子,永遠擋在我的前面。父親的離開帶給母親的傷痛是有滯后性的,這點我是從父親百日祭那天,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里看到的,這也是我四十年來第一次見到母親的哭,那樣子讓人抓心撓肺,又無所適從。而父親的離開帶給我的,是更加滯后,但又如切膚之痛的感受——我在茫然中失去的不僅僅是父親,還有我的大半個家。是的,我原本完整而溫暖的一個家,被活生生撕成了兩半,一半在炕頭哭,而另一半被父親帶走了。
   是啊,那座院子還在,院子前的榆樹還在,熱炕頭也依舊在,一切看似沒變,但一切都不一樣了,一個囫圇的家,在我幡然醒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硬是少去了一半兒。起初我心有不甘,我以為是我的錯覺,或者是我的多心,但一次次的嘗試與觸摸之后,我確信了,這絕不是假象,而是事實。
   父親在我毫無準備下帶走了我一半的家,如今我僅剩的半個家里,住著我八十多歲的母親,母親“拿捏”著我的半個家,母親,就是我的半個家,也是我當(dāng)下?lián)碛械膬H有的家了。從此每當(dāng)想起家,心理便泛起無限莫名的不安,我深知這是一種對深愛之物將要失去且必然失去的一種焦躁和無奈,那便是有朝一日我僅剩的半個家,也會被我的母親帶走,待那時,我將徹底變成無家可歸的浪人。我祈愿母親可以長命百歲,但縱然如愿,我的這個家,還有僅僅不到二十年的壽命,這就是我的家的壽命。
   有人說,家是游子的靈魂得以安放的地方,也有人說,家是給迷霧中的航船永遠閃亮的燈塔,實際上在我如今看來,家是一個老者,是一個虛幻中的完整、而現(xiàn)實中的殘缺的存在,但這已經(jīng)是家的所有,不能奢求太多的完美,擁有、哪怕只是一半也好過沒有,畢竟總有一天,我可能會失去家的全部。
   “成長,是有代價的。”這句話常出現(xiàn)在各種文字中,但如若不經(jīng)歷,可能很難感悟。其實成長的代價絕非,或者絕不僅僅是碰壁,或者挫折,甚至一次次的失敗,這些充其量只是成長路上的一處風(fēng)景而已,并非真正的代價。我們或許該明白一個現(xiàn)實問題,那就是時間在推著我們成長的同時,也在推著我們的父母變老,而我們的父母每變老一天,我們的家便隨之而變得滄桑斑駁一截,這一切似乎是同步的,恰似一條波浪線,我們一天天被推到了峰值,而我們的父母和家則一天天被扯到了低谷,甚至被拉到了地下,這是生命的曲線,也是家的固定走向。
   常年在外打拼,有時候會在失眠的夜里,思念我記憶中的家。那門前的榆樹,屋后的杏子,村口的路,河灘的泉,以及上樹林里那一簇簇繁茂的、紅彤彤的沙棘子……這一切都是我多年來思念家鄉(xiāng)時,反復(fù)“揉捏”的最好素材。我深愛那種久別后跨進家門的感覺,母親總會第一個迎出來,搓著帶著面粉的手拉著我,摸摸我的臉,父親會掀起門簾,笑著問我,笑著幫我拎進行李。這一切都顯得自然而熟悉,本該如此,永遠如此,因為我到家了嘛。翌日清晨,趁著父母還沒起床,早早穿好衣服,跑出家門,去看看我思念的那些高高矮矮的物兒,縱然只是看看,并無言語,但這似乎都是回家的儀式感,也是回到家的證明。這一切的一切,不論父母以及父母的一舉一動,還是房前屋后的一物一品,都是我四十年來早就習(xí)慣了的,更是被我視為本該并永恒存在的。
   此刻的申城,天空細雨蒙蒙,地上車流滾滾,站在八樓的窗前,隔著玻璃窗我望向遙遠的北方,目之所及,皆為虛無,縱然高樓林立,偶有飛機掠過,但他們都和我并無關(guān)系。鱗次櫛比的樓宇沒有寸土是我的家,鐵鳥飛過的天空皆是他鄉(xiāng)的風(fēng)景,我深知我是這座城市的過客,這座城市是我人生路上的一個驛站而已,遙遠的北方某個村落里藏著我最不想碰觸的故事,還住著我的母親,我的家在那里,起碼還在那里。
   出神中頓生傷感,漠然回頭想要落座,想以茶代酒,微醺片刻,誰知女兒從身后摟住了我的腰,將兩只腳懸起來纏在了我的身上,嘴里似有不滿地念叨:“爸爸,你難得周末在家里,別發(fā)呆,陪我玩啊……”
   扭頭看著滿臉稚氣的女兒,我含笑發(fā)愣。哦?我在家、家里?呃,是啊,我在家里,這是我和妻子一手給女兒打造的家啊,沒錯??!是啊,屬于我的家,在遙遠的北方,它已然蒼老而殘缺;但屬于女兒的家卻捏在我和妻子的手里,女兒的家,恰如我和妻子一樣,年華正好,風(fēng)華正茂。
   家,不是一座屋子,也不是那棵門前的老樹;家是有生命的,家也是有壽命的,家,就是父親母親。
   臘八已過,年已到,我該打點行裝了,帶著女兒和女兒的“家”,回到我的家去,回到母親的身邊去,我深愛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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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家,到底是什么?這看似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但讀此文,跟著作者的思路,細細思考后不禁讓人生出十分傷感。家,并非僅僅是具象意義上的一座院子,或者院子前的一草一木,縱然它們都是構(gòu)成“家”的重要素材,但終究不是真正的家,家實際就是父母,所謂“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家則不在?!北闶沁@個道理了。回首歲月,念及當(dāng)下,曾經(jīng)的或者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已然垂垂老矣,更多的可能僅僅存留在記憶深處。而與之相對的,是我們又承擔(dān)起了給自己的子女充當(dāng)家的角色,這像極了一場接力賽,更是一種傳承,一種沿襲。作品語言流暢,情感真摯,以一種最溫情的口吻,寫出了頗有深度的文字,引人思考,引人共鳴。佳作,推薦共賞。【書香編輯:西貝木卯】【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405150016】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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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西貝木卯        2024-05-15 10:55:56
  再次讀到雪社散文,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情感,更讓人深有感觸,感同身受。我們到了一定的年紀,必然要接受某種原本習(xí)以為常的,卻早已悄然失去的東西,與之同時,還要承擔(dān)起一些新的角色,可能這就是人生吧。問候!
回復(fù)1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5 10:59:33
  謝謝老友如此快速的審核編發(fā),實在意外。
   深有感觸,所以嘮嘮叨叨寫了出來,似有幾分矯情,但也是真情實感了。
   問候!
2 樓        文友:夢姑        2024-05-15 13:55:30
  家是有壽命的,她不是無休止存在或翻轉(zhuǎn)輪回的。當(dāng)家里的臺柱子倒下時,家就開始破敗了,甚至衰落或了無痕跡。臺柱子就是父母,我們則是觀眾,圍著臺柱子演繹人生。好懷念有家的時光,我現(xiàn)在連翻著看的地方都沒了,何況家。
回復(fù)2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5 16:59:59
  是啊是啊,所以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戀家念家,就是戀父母,想父母。人一生好像真的很快,來不及長大。
3 樓        文友:追光的人        2024-05-15 15:13:18
  雪凌兄的文章很多時候都會讓人傷感。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沒了,我們就成了浪人,多么無奈又悲哀。
   輩輩如此,該經(jīng)歷該承受的唯有硬著頭皮去面對,珍惜當(dāng)下,唯有用心守護父母在的家,守護我們要為孩子撐起的家。
   謝謝你,問候!
回復(fù)3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5 17:02:16
  很早以前,追著看別人家辦白事,可以蹭一頓好吃的
   后來到自己家爺爺奶奶,那飯就沒那么香了,
   再后來,自己親手給自己的父親辦,那飯,怎么吃都是酸的;
   直面人生,不是簡單的四個字,而是生與死的直面,很冰冷。
4 樓        文友:德生        2024-05-15 16:45:44
  季節(jié)更替,生命輪回,父母在的家終有故去的那天,努力經(jīng)營好自己的小家,才是人生的意義。問候雪社!
回復(fù)4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5 17:04:27
  是啊,一個大家,灑落成多個小家,我們由孩子變成孩子的天,真是一種更迭和輪回。問候德生兄!
5 樓        文友:寧夏旅行者        2024-05-15 19:05:11
  深度好文,拜讀,相信會勾起每個游子那顆漂泊的心,為了生活,不得不遠離家鄉(xiāng),而不論走多遠,心中的那個家始終伴隨著你我,愈來愈濃地印在心靈深處。好文欣賞!贊。
回復(fù)5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6 09:08:01
  謝謝老友,送去最真誠的祝福!
6 樓        文友:北方天馬        2024-05-15 20:35:56
  遠行千里常思家,夢里高堂添華發(fā)。追風(fēng)逐月幾十載,老歸空見蒿萊花。“家的壽命”,隨父母離去而消散,也許是進行了另一種形式的輪回,也許家在另一個地方重生。但“老家”無不融進過渡人的骨子里,注定一生中魂牽夢縈,心心念念。文章紙透傷感味,字字鄉(xiāng)愁言,佳作、感人。
回復(fù)6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6 09:08:44
  感謝天馬老師褒獎!也祝福老師康健如意!
7 樓        文友:紫楓夢蝶        2024-05-15 23:52:25
  父親走了八個月了,這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老師的這篇文章里又將我的想念扯開,看老師的文章時我領(lǐng)著快八旬的老母親奔往四川弟弟家,當(dāng)列車離故鄉(xiāng)越來越遠時,我淚流不止,很遺憾沒能在父親有生之年帶他出來走走。父親在時,那個不起眼的老家總是充滿溫暖,當(dāng)父親的家變?yōu)橐黄曼S土?xí)r,我更依戀那堆黃土。問候老師,用沉重的心情讀完您的《家的壽命》時,我已淚流滿面。
回復(fù)7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6 09:11:48
  老師節(jié)哀,作為經(jīng)歷過的人,這種感覺我深知,而且疼痛感短期內(nèi)只會更深,前段時間家父五年祭,當(dāng)嗩吶聲響起的瞬間,當(dāng)看到桌子上父親的遺像的瞬間,我依舊忍不住淚如雨下,這是一種慢性且不可治愈的疼痛,或許只因有痛感,才會長久的思念!問候并祝吉祥!
8 樓        文友:向往自由        2024-05-16 16:06:04
  這篇文章感人至深,父母就是咱們的家,言有盡而意無窮,為佳作點贊!
周衛(wèi)平,筆名:向往自由,安徽省詩詞協(xié)會會員,全國各地已入會94家,作品入選詩詞期刊雜志、入選百度搜索。
回復(fù)8 樓        文友:雪凌文字        2024-05-16 17:00:56
  謝謝老師賞評,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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