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承】金山寺感受“茶文化”(散文)
近日,和朋友到鎮(zhèn)江金山寺一游。瞻仰完金山寺金碧輝煌的廟宇,大雄寶殿、觀音洞、法海洞后,從正門出來一路向西,便是金山寺公園的水陸園區(qū)部分。這一路名勝古跡眾多,其中的“芙蓉樓”和“天下第一泉”尤為著名,而“天下第一泉”又與茶文化密不可分。飲茶,沒水怎么行?
隔水望去,芙蓉樓在夕陽的照耀下,偉岸而虛幻,一絲絲的古意迎面撲來。唐朝詩人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寒雨連江夜入?yún)?,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闭菍懹诖藰?,膾炙人口,家喻戶曉。但對于“天下第一泉”,我還是有些一無所知,足見自己的孤陋寡聞。后來,看了介紹才知道,這就是《煎茶水記》中所列的,號稱“天下第一泉”的“揚子江南泠水”。這個“天下第一泉”原來比濟南的“天下第一泉”趵突泉的歷史更加悠長,也更見文化底蘊。
茶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其中不僅包含著茶學(xué),還包含著技法、禮儀、情趣以及做派,用行家的話來說,其中有“茶藝、茶道、茶水、茶文、茶具、茶詩、茶畫、茶典”乃至“茶德、茶品、茶精神”等諸多內(nèi)容。喝茶的講究很多,但主要的還是茶和水,這是茶文化的主體。沒有了茶,沒有了水,其他所有茶文化的內(nèi)容都將成為空談。這和抽煙一樣,必須以煙和火為前提,沒有了煙和火,煙文化也就失卻了根基。
茶自不待言,產(chǎn)地、品種、季節(jié)、氣候、時間、制作工藝等等的不同,自然生發(fā)出許多不同的種類來,也就有了不同的價格。2018年,福建武夷山舉行的一場茶葉拍賣會上,一斤大紅袍賣出了438萬元的天價。2019年,杭州舉辦的拍賣會上,一斤西湖龍井茶邁出了18萬元,拍賣人還為沒有賣出好價錢氣得好幾天睡不著覺。著實讓老百姓們瞠目結(jié)舌了一把。而在大草原上牧民們?nèi)粘:鹊哪滩柚刑砑拥那啻u茶,一斤不足30元。
有一次去烏茲別克斯坦考察,賓館的隔壁住著一位福建的姓張的商人,因為都是中國人,又住成了鄰居,自然多了些親近。一天張先生邀請我去他的房間喝杯茶,我認為不過就是一種禮尚往來,去到房間,泡上一杯他們福建的大紅袍,寒暄一番的事情。讓我沒有預(yù)料到的是,他住著一個商務(wù)大套間,客廳里擺著一整套茶具,包括一件古色古香的茶幾??粗业脑尞悾瑥埾壬χ鴮ξ艺f:“你們北方人喜歡喝酒,我們那里的人喜歡喝茶?!彼钢鑾滓约捌渖系牟杈撸骸斑@都是我專門從國內(nèi)帶來隨我一起出差的,一是自己離不開,二呢,也借助茶文化結(jié)交幾個烏茲別克朋友?!弊潞笏檬炀毜牟璧莱淌綖槲艺故静杷嚕€特別強調(diào),本以為這里的水不行,沒想到一點不比國內(nèi)的差,至少比國內(nèi)的純凈水要好得多。
張先生的招待使我第一次深入領(lǐng)略了茶文化的魅力。我的原來,不論這茶道、茶藝的功夫如何神妙虛靜,品味優(yōu)雅,如何安然恬淡,有儀式感,茶水總歸于還是水,是用來解渴的,不渴就不必要喝茶。面對張先生的一番操作,我才知道,自己實在是淺陋無知了,這種無知說白了就是沒文化。原來茶不但可以解渴,而且還可以當(dāng)作高雅文化來玩兒。同時我也從中體味到了一個道理:茶文化是有層次的,既有高雅的一面,也有低微的一面。像張先生到外國公干,還要攜帶茶葉、茶幾、茶具等眾多喝茶的物事,僅來回的托運費就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能夠做到的。我想到了我身邊的親朋好友,不少人都在喝茶,但極少有玩茶藝的,一來是沒有文化,二來是沒有條件,三來是最重要的:沒錢。錢是玩出文化來的首要條件。
這種沒文化的淺薄是骨子里的,既有著遺傳屬性,也有著群聚環(huán)境屬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在一個層次,是學(xué)也學(xué)不來的。張先生之前,就從小說中閱讀過茶文化的魅力,感受過茶文化的博大。一本是中國人夏煒寫得《鐵觀音》,一本是朝鮮人崔仁浩寫得《商道》?!惰F觀音》敘述的是鐵觀音茶葉的前世今生,讓茶葉以獨立的身份進入了文學(xué)的殿堂,主題的偉大之處,在于對茶民的歌功頌德,很好地詮釋了茶文化的平民意義?!渡痰馈冯m然是描寫“一個卑微的雜貨店員成長為天下第一商”故事的,但其中重點描寫刻畫的一只茶杯——“戒盈杯”,卻飽含了茶文化中儒釋道文化的真諦。兩部作品中都有貴族、官僚乃至皇帝與茶葉的交結(jié),但都有血腥味。十幾年后,記住的還是老百姓的那點茶事,官僚貴族的“茶做派”幾乎忘得一干二凈。
陸羽是茶文化的祖師爺,也是貴族茶文化的代表。他的《茶經(jīng)?茶之煮》中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頸疾。又水多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郊以前,或潛龍蓄毒于其間,飲者可決之,以流其惡,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遠者。井水,取汲多者?!边@段經(jīng)書后來經(jīng)常被喝茶玩茶的人引用,以至于以后形成了“無泉水不泡茶”的講究。
歷史記載,北京皇宮里喝的水和城里老百姓喝的水是不一樣的。宮里喝的是玉泉山的泉水,城里喝的則是井水。這就和陸羽的《茶經(jīng)》對應(yīng)上了:最上等的山間“乳泉、石池漫流者”弄來的水,是皇帝及其臣子們喝的,品味自然高尚。城中的老百姓只能喝最下等的井水。茶葉更是大不相同,皇帝大臣們泡的是“雀舌”,城民們有點“高碎”就留著過年了?!案咚椤?,那是皇親國戚、官僚貴族喝剩的渣滓。這樣,文化的高低也就有了區(qū)分:“茶藝”和“牛飲”。
據(jù)說陸羽不但分出了水的優(yōu)劣差異,還具體指出過好水的所在。不過《茶經(jīng)》沒有記錄。唐朝張又新寫過一本書叫《煎茶水記》,據(jù)說就是根據(jù)陸羽的口述傳下來的,這本書只有900字,開頭就說:“故刑部侍郎劉公諱伯芻,于又新丈人行也。為學(xué)精博,頗有風(fēng)鑒,稱較水之與茶宜者,凡七等……”這讓人大開眼界,僅僅是用于泡茶的水就有七種,上中下分得十分清楚。不過是第一等當(dāng)屬揚子江南泠水,依次是無錫惠山寺石泉水、蘇州虎丘寺石泉水、丹陽縣觀音寺水、揚州大明寺水、吳松江水,淮水最下,只能排在第七。
排在第一的,就是天下第一泉了。《太平廣記》中記錄了一則關(guān)于揚子江南泠水的故事:唐朝唐代宗時期,李季卿出任湖州刺史,來到了鎮(zhèn)江,正好碰到陸羽也在鎮(zhèn)江。李刺史久仰陸羽大名,便邀請陸羽來相見。到了驛站,將要吃飯的時候,李刺史說:“陸君是研究茶的學(xué)者,蓋天下聞名矣,揚子南泠水又非常難得,今日學(xué)者和南泠水二妙千載難逢一遇,怎么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呢?!北忝钷k事干練穩(wěn)當(dāng)?shù)能娛?,拿著水瓶,駕著小舟去取南泠泉水。水取回來之后,陸羽用勺子揚其水說:“這倒是揚子江的水,但不是南泠泉水,好像是江岸邊打來的水?!避娛空f:“我駕著船親自到達了南泠泉,很多人都見到了,怎敢弄虛作假?”陸羽不言,把瓶中的水向盆中傾倒,倒了一半,陸羽停了下來,又用勺子揚了揚說:“這才是南泠泉水?!避娛看篌@失色,跪下說:“我到南泠取了水,返回到岸邊時,小船搖晃灑了一半,怕不夠用,便用岸邊的水補充滿了。陸先生之鑒,神鑒也,不敢隱瞞了!”李刺史和隨行的數(shù)十人皆大駭愕。李因問陸:“既如是,所經(jīng)歷處之水,優(yōu)劣精可判矣?!标懺唬骸俺谝唬瑫x水最下?!崩钜蛎P,口授而次第之。這便有了天下第一泉的名頭桂冠。
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天下第一泉原來是在江中的,清代后期,隨著長江北移,與金山同時登陸,離開了長江。以前金山島周邊有三個水曲,分稱南泠、中泠、北泠。第一泉在中泠,所以叫揚子中泠泉。因位置在金山的西南面,故又稱“南冷泉”。以前要喝到真正的第一泉水,非常困難,汲水要乘著小船,冒著風(fēng)浪,在茫茫大江中找準(zhǔn)泉眼,然后把特制的銅壺垂下,到一定深度,用繩子揭開壺蓋,汲滿泉水,再蓋上蓋慢慢吊起。可見,要想用第一泉的水泡一杯茶,絕不是平民百姓可以做到的,平民百姓也沒必要非去喝一碗泉水。第一泉的名貴和神秘就在于此。名貴和神秘,正是達官顯貴的追逐。有記載的,李季卿、蘇東坡、薩都刺、文征明等都專門帶著歌姬來這里游玩品茗,尋找這名貴和神秘帶來的感官刺激,現(xiàn)在都成了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自第一泉登陸后,泉眼曾一度消失。清同治年間重新發(fā)現(xiàn),光緒年間,知府王仁堪親書“天下第一泉”五字鐫刻在池壁,四周樹白石欄桿,并拓地筑亭榭,種竹柳,形成一景?,F(xiàn)在的達官顯貴已經(jīng)不再以此泉水泡茶為尊貴的渴求,倒是普通百姓,只要買得起一張50元的門票,都可以一睹這“天下第一泉”的芳容,并慨嘆古人對茶水講究的極致貢獻。
2024.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