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再會,彭劉大莊(散文)
碧波萬頃的云蒙湖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沂蒙大地上,她一年四季變幻著不同的容顏,滋養(yǎng)著周圍和下游地區(qū)的村莊。近年來,隨著鄉(xiāng)村振興腳步的加快,云蒙湖周邊的村莊大多舊貌換新顏,特別是蘇家后村率先在云蒙湖上建起了一座非常氣派而漂亮的荷花和荷葉觀湖臺,美其名曰蓮花臺,成為了遠近聞名的網紅打卡地。
我也常于周末邀友來此賞湖觀鳥聽濤,每每沉醉忘返。一次,我們從蘇家后村沿湖畔路繼續(xù)前行,誤打誤撞地來到了一個叫彭劉大莊的地方,經詢問方知,此為一個行政村,由彭家莊、劉家莊(東劉莊)和大山場三個自然村組成。而我們腳下所站之地正是彭家莊。被村頭收拾齊整的小廣場和廣場上的幾棵古樹吸引,于是泊車觀賞。那時只驚嘆于老槐樹以中空之軀,竟然還能長得枝繁葉茂。出于對古樹的敬畏,我甚至未敢與之合影。
那次,在小廣場上遇到了兩位九十多歲高領的老太太。其中一位耳聰目明,主動邀我們坐下聊天;另一位卻對我們的問好和詢問置之不理,估計是聽不見。一會又遇到一位大姐,我想問問她古槐的年齡,于是攀談起來,她說是莊上嫁出的姑娘回門照料母親。因之聯(lián)想到已逝母親,我竟然生發(fā)出去看看老人的想法,于是一起去看望了她的母親。那是一位身材和面容都很清瘦,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對人也很熱情,一個勁請我們落座喝茶。后來,每每想起那位老太太,我便又專程探訪過兩次,想知道老人是否康健安泰。
五一假日,恰與友再訪蘇家后村,又想起那位老太太,于是我四進彭劉大莊。這次因為攝影家和采訪專家楊德中老師的加入,注定了這次進村成為了一次別開生面和特別有趣的采風。正是此行,注定讓我們發(fā)現了這個村莊特別神奇的一面。
和前幾次來訪一樣,那位健談的老太太依舊坐在廣場東北一角低矮的墻角邊,因為旁邊就是她的家,換言之小廣場就像她家的院子。我懷疑無論你何時來,她肯定是那個最熱情邀你落座歇息的第一人。這次依然如此,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我是新來的訪客,還是已經和她會過三次面的熟人。她每次邀人的臺詞都差不多:“過來歇歇著”,然后就和人聊,“這就是我家,院墻是政府給壘的,人家連口水都沒喝……”聽上次的大姐說過,她膝下有好幾個孩子先她而去了,說起來也是特別孤獨的一位老人,好在她的身體還算硬朗。
也許是因為楊德中老師與人問話的方式不同,她竟然說出了新臺詞,說廣場上的這兩棵中空了的槐樹,是莊上原來一位老人的干爹和干媽。還告訴我們這棵粗壯一點的槐樹洞是被鋸開的,因為有一年樹洞里鉆進去一個孩子,被卡在樹洞里,所以不得已鋸開個洞才把孩子救出來。她還說那棵小點的槐樹是因為時常被村人拴牛,所以沒長過大的槐樹。聽她如此說,我很好奇干爹干娘的事情,想仔細問問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卻又說不清了。
于是我們來到兩棵古槐面前,討論著誰是干爹,誰為干媽?在我的思想中大的定是雌,小的為雄。楊老師說:“不對,肯定這棵大的是干爹,那棵小的為干娘。而且我敢確定,此處原來肯定會有一臺碾,也許還會有一所學校。這是我多年采風的經驗哦!”聽他如是說,我有點半信半疑。
正在此時,那位回門照顧娘的大姐又出現在眼前。我上前與之搭話,楊德中老師卻又采訪上了她。我們才知道她姓劉,卻原來和我們都熟悉的崮文化網會員劉發(fā)厚老師是本家。而且更為巧合是,大姐告訴我們這兩棵古槐確實是劉發(fā)厚老師祖父的干爹和干娘。我便忙問:“這兩株樹,誰為干爹,誰是干娘?”大姐用手指著樹形大的一棵說:“這是干爹!”果如楊老師所言,看來是我猜錯了,雌大雄小的規(guī)律大概適合動物界,對于植物界可就不好說了。于是我又追問:“那此處原來可有碾?”大姐搖頭,表示沒印象。于是楊老師便給劉老師打去了電話咨詢。劉老師很激動地致歉沒能在家待客。而且還告訴了我們很多有趣的故事。
他說關于老槐樹是他祖父的干爹干娘一事,可惜祖父在世的時候沒有深入探討,只知道有這么回事兒。對此我猜想,凡拜樹、石為干爹干娘,一定寄予著長輩的厚望,取佑其平安順遂之意吧。我曾聽母親說過,大概是我的外祖父就曾拜打麥的石磙子為干爹。劉老師還說,每到大年初一,他本家都要在老槐樹跟前燒香燒紙甚至擺供拜祭。而正月十五還要回來給老槐樹送燈。不僅如此,莊上其他戶,甚至附近莊上的人,逢年過節(jié)或者遇有什么難事也會前來上香求福。
劉老師還給我們講了一段往事,說有一年春節(jié),不知道哪位小伙伴在槐樹的空心里放鞭炮,不慎引發(fā)火起,整棵槐樹就像分了叉的火爐和煙囪,連火帶煙就像抽灶一樣從上部竄出火苗,發(fā)出呼呼的聲音。幸虧左鄰右舍及時趕到,有提水潑澆的,有抬土塞填的,大家一起奮力撲救,總算將火控制住了。記得大爺光顧救火,帽子掉地下也顧不得撿起來!
好在一開春,老槐樹的枝頭仍然萌出了鵝黃色嫩芽!而且直到現在依然蒼翠,為村子帶來濃陰和瑞祥。所以大家都覺得這兩棵樹是有靈性的,人們就更加珍惜和保護這兩棵老槐樹。后來政府有關部門給老槐樹上了保護名單,并掛了牌?,F在兩棵古槐已經成為了彭劉大莊的標志性古樹。
劉老師還深情憶及在樹的東南方向,過去曾有三間土坯建筑的草房。他說,一九五六年,彭家莊子村首創(chuàng)開辦第一個初級小學。講臺和課桌都是土坯壘砌。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教室講臺的山墻上掛著四副散發(fā)著油墨香的畫像,分別是:毛澤東主席,朱德委員長,劉少奇主席和周恩來總理。那年他和哥哥同時入學。他七周歲,哥哥十五周歲。他還告訴我們,那時候,在古槐和學屋東邊確實有一臺石碾,他和哥哥就是一邊推碾一邊讀書長大的。果然如楊德中老師所料,有大槐樹(國槐,家槐)的地方大多會有碾,而有碾的地方一般也會有學校。此時真是很佩服楊老師的經驗,于是玩笑著稱呼他“楊神算”。
聽了兩棵古槐(干爹和干娘)跌宕起伏的故事,我們再來仔細觀瞻一下這兩棵圣樹的容顏吧。如果你進到彭劉大莊,肯定會奔赴第一棵槐樹,這便是劉姓的干娘,其身形不大樹洞卻不小。觀其主干大約不足兩米,黑黢黢的樹皮和中空的樹干形成一個大空洞,龐大的樹洞彰顯著她曾經走過的滄桑;而青翠的枝葉和穿洞而系的紅綢布又象征著其頑強的生命力。
再跨幾步,便來到干爹面前,目測這棵樹主干不足四米,兩成人可以輕松合抱。細觀其洞,主干中空從下而上有一人多高,而且周圍樹身上還有好幾個空洞。為了探測樹洞的大小及內里狀貌,楊老師不惜以身試險,首先鉆進樹洞進行觀察和拍攝。他進的時候卻是有點困難,于是脫掉攝影馬甲,調整身姿,先讓臀部入內,然后調試變換位置,才將頭部順利入內。還好,他身體能夠直立有余,但左右旋轉和騰挪是不行的。他很專業(yè)地移動手機拍攝了樹洞中的情形,方才又調整姿勢魚貫而出,還做了一個帥酷的勝利動作,說自己出洞的水平如何高。我就又借勢調侃,應他說:“了不得了,古槐樹洞里鉆一鉆,楊神算變美少男了!”同行者都笑了。那時,我也好奇里面什么樣子,于是步楊老師后塵,也來了個美女鉆樹洞。我小心翼翼地鉆進去逗留了一會,還沒來得及看清里面什么樣就馬上撤了出來,因為我怕樹洞里有蟲子,也怕灰塵弄臟了我仙氣飄飄的裙子。
這兩棵古槐,奇特而滄桑,要年紀有年紀,要故事有故事。只是無人曉得,也沒人知道,他們從何年月走來,風風雨雨、暮暮朝朝、歲歲年年,就這樣守護著這個村莊,看著小村日新月異的變化,也見證著一輩輩老人的離開和一輩輩后生們的到來。忽一回頭,再次望見學堂遺址南邊那株有著高挑而粗壯樹干和碩大樹冠的青翠的樹。我猜想當年的碾應該就在那棵樹下。頭幾次來,并未注意是一株什么樹,這次才知道是一株榆樹。村人說可不是一般的榆樹呢?別的榆樹都開花,但是她卻不開花,聽有學問的人叫她yao榆。當時并不知道yao為哪個字?楊老師(神算)又開始了他那風趣而幽默的演說:“躍魚,魚躍,那不就是魚躍龍門嗎?那咱莊上將來肯定出才人了,不信你看這樹干上還長著個人臉來,再看看更像個猴頭來,猴頭就是封侯吧?看來咱莊上還要繼續(xù)出很多人才,代代封候呀!當然莊上已經出了很多像劉法厚老師這樣的才人啦,肯定還會輩輩出的……”對于那棵樹的名字,當時我只是笑,但心里卻有自己的主意,應該是可以入藥的榆樹方稱藥榆。后得空百度果然是藥榆,自然此榆可入藥!
楊老師總是那么風趣和幽默,而且還給人一種一語道破天機的神秘感。不一會,只見他又從干爹那里走來,神秘兮兮地說:“跟我來,我要向你們道一個天機:二十年內村上必定要出一位大才人,并且是女才人,就是過去說的女狀元級別的女大才?!蔽覀兌己芎闷妫谑请S他到干爹那里揭秘。我們恭敬地站在干爹面前,仰首聽楊老師講解:“大家看哈,把這幾個枯樹干組合起來看,不能獨立看哈,這像不像一個古裝扮飾的美人騎著一匹神獸正從樹冠中騰挪而來?這里是頭,這里是身子,這里是座騎……”果然按照他的指點,我們每個人都從蒼翠樹冠中的幾枝枯干樹股的組合中,看出來了那圖案活脫脫就是八仙燈表演中舞何仙姑的那一盞???,何仙姑身著盛裝騎著神鳥仙鶴,正從古槐樹中緩緩欲出。于是,紛紛給楊老師叫好!這時候他的演說力和想象力更爆棚,于是,聯(lián)系這個村莊上三位長壽的老太太和這三棵古樹,他說是三棵圣樹的力量佑護著莊上的人長壽,同時也佑護著莊上人才輩出。所以這里不僅是長壽村,而且是才人村。關于“才人村”這點,也立刻得到了證實。聽了楊老師的解析,那大姐搭話:“是呢,你看槐樹西側雖然宅院已經蕩然無存,但是此院落里卻走出了一位優(yōu)秀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劉瑞磊,研究生畢業(yè)后現在河南醫(yī)院工作?!边@次因了我們的到來,楊老師給這三棵樹取了一個寓意很好的名字叫“三君子”。而我認為,“三才樹”也很好!
此行本為專訪那位劉姓大姐的母親,所以在她的帶領下,我第四次來到了那位大娘的家,恰巧她的哥哥和嫂子也來探望母親,于是同進。大娘就住在大槐樹的西南側緊鄰。是的,當我再次看見大娘那張自帶親和力和慈眉善目的臉,我就像看見了自己的母親。我相信我與那大娘一定是有緣的,我看到她就感覺很親切,她多么像我的慈母??!而大娘聽說我們來看她,正拖著前陣子被摔傷還未痊愈的身軀,挪動著推凳來迎接我們。
我?guī)撞阶呱锨?,緊緊地攥住了大娘的手。我與大娘,四目相對,瞬間一種叫做溫暖的河流就涌遍了周身。這次因楊老師的采訪提問,我才曉得,大娘早年在村中是如此有威望、有名氣、有口碑。原來她做事是如此得干練和漂亮!用她自己的話說:“我啥都會,沒有不會的!”楊老師又思維敏捷,別出神裁了,他接話說:“您老啥都厲害,就一樣不行,訛人,您就不會了吧?”這又引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哦,原來如此,這大娘不僅能描龍繡鳳、針織剪裁的女紅,什么針線活、莊稼活、婚喪嫁娶之活,沒有她不能的,而且她還會給婦女接生呢!是當時社會妥妥的穩(wěn)婆呢!能幫人生老病死之事的人,難道不是莊上最善最能的人嗎?難怪看她面相,如此和藹而慈祥!不由地對她的尊敬和仰慕又加深了。
說說笑笑一陣后,楊老師又職業(yè)性地舉起了手中的相機,他專注地給大娘拍照留念。我想我下次再來,一定是給這位如同自己慈母的大娘來送照片啦!
日暮時分,踏著夕陽唯美的余暉,我們原路返回小城!又經過碧波萬頃的云蒙湖,又經過蘇家后村,又望見那美麗的荷花和荷葉的觀湖臺!我們每個人在心里說:彭劉大莊,再會!